“不是修普,你听哥跟你说啊!”
“不听不听!快带着这玩意走!不然我可要打电话摇赫卡忒来逮你了啊!”
“……为啥我不走,你就要叫赫卡忒?”
“还不是因为你是犯了事被赫卡忒关起来的啊?!而且你还越狱,大半夜的带着安逃出来找我接济!塔纳,你说你逃狱就逃狱吧,但凡你不打扰我睡觉,我都会愿意收留你一晚上……”
塔纳托斯越听越不对劲,眼神也逐渐从一开始的茫然变成了稍显冷漠的样子……
其实他没有不高兴或者是生气,只是感受到了极度的荒谬与困惑,不理解,从而陷入了思考,不自觉露出了他那平常最常示人的,不聚焦的眼神。
然而修普诺斯在被自家以“死”为本职的双胞胎哥哥以这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的注视下,纵使修普诺斯最开始有些激动,如今也是不自觉的声音小了下去……
虽然修普诺斯偶尔会对着塔纳托斯犯贱,又或者是故意用这种腻歪的称呼去叫他,看他为难……但要说修普诺斯其实怕不怕自己的哥哥的话……那也确实是怕的。
虽同为次生的黑夜,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塔纳都还只是两个年幼的次生幼神的时候,他还每日和塔纳拿着黑帝斯大人为他们雕的玩具木剑,在房间里切磋得有来有回……然而很快,自从他和塔纳十岁过后,修普诺斯就再也没打赢过他一次。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发现了自己和塔纳有着特别多的不同点。
比如自己似乎是天生就懒散不正经,爱开玩笑和很好说话是那时热衷于逃出冥界的扎格对他的认知。而且整天整日,脑子里除了睡觉,做梦,压根就想不了其他事情……
而且自己的表情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他那段时间还很热衷于用这张酷似塔纳的冷漠帅脸跑到他儿子面前突然去颜艺那么一下子。然而事实却是……他同样身为神,却好像天生就比其他的同类要少些感情。
懒散,不正经,是因为他其实不太理解在什么时候应该去严肃,又或者说他除了睡眠与梦境,很少去在乎某些事情。他爱开玩笑,但每个说出口的梗其实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因为他希望能够通过观察他人的反应,以更好的补全自己所缺失的感情。纵使他知道,都是假的……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自己伪装的。
或许自己是残缺的,或许自己和塔纳,原本就该是同为一体的一个人。
因为塔纳拥有着自己所缺失的东西……沉稳坚定的性格,固执且强大的信念,天生无与伦比的力量……以及极度敏感丰富,有时甚至还会有些抽象的内心戏。但就是这样的他,却又不苟言笑,喜怒哀乐不溢于言表……看起来,像是个冷淡,没有感情的面瘫。
其实他和塔纳之间,曾经相互疏远过很多很多年。或许是因为性格不合?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当年实在是厌恶这么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胞兄……
反正塔纳他这个人,也不擅长去主动跟人打招呼。这样正好。这使得那时的修普诺斯很轻松的就与塔纳托斯拉开了距离……只要见到他的面也装作无视,不打招呼,装作不在乎他的样子就好了嘛。
那时的修普诺斯还没意识到,其实他早已经学会了去在乎一个人……他第一个在乎的人,就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塔纳托斯。
他是不苟言笑,是喜欢独来独往,可他却依旧独自一人也能活得洒脱。就像是没有星星的晚上,也能独自绽放出皎白光芒的,孤独又高傲的月亮……
纵使是看上去冷漠无情难以接近,却也能在远距离得到许多人的憧憬与崇拜……更何况,就是他这样一个仿佛与温暖一词截然相反的冷冰冰的家伙,居然都还能够……去拥有一份如此难能可贵的真爱。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表面上示人的样子啊……同为善于伪装的骗子,在他的寒霜下,掩藏着的却是永远沸腾着的血……他想要,所以他去做了!他努力去追寻了自己渴求的真爱,最终得到了回报!
可自己却空有其表,且纵使是成长了过后直到如今,都不能完全理解所有的感情……他是残缺的,但是塔纳……他不是。
而他为何终于能够时不时在他的面前去犯一下贱,偶尔整些隔应人的活去看他为难的反应,和他化解了隔阂,成为了一对真正意义上的兄弟……这全都是因为……当年的塔纳强迫性的让自己感同身受了那从出生起,就未曾浮现在他心底的一种情绪……其名为,恐惧。
他至今他都还仍然记得当年……那时,距离克罗诺斯将塔尔塔洛斯以及冥界圣殿彻底攻陷,已经过去了十九年……在这十九年间,生为睡神的修普诺斯,却是被克罗洛斯的同盟的古神处以了只针对于他的极刑,用一种让人精神失常,无法安心的邪术使自己在身为阶下囚的同时,还只能一直保持着清醒,永远无法合上双眼……
他在那个时候,虽然每次见到那些家伙们都会低声下气的求饶,或是表现出涕泪横飞的窝囊样子……但却都是演的。他从来都没感觉过一丝一毫的害怕。只是觉得不能睡眠的日子,实在是煎熬。
可那分明只是平静如同往常的一天,不知为何,同为阶下囚的塔纳托斯却是毫无预兆的突然爆起,以一种不顾自身且极度残忍的手段击垮了牢房,彻底杀死了那些前来阻止他的外来的古神看守者……直到那时,修普诺斯才发现,原来这十九年间,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塔纳托斯,其实一直就关在自己的隔壁。
目睹着十九年间一直关在自己的隔壁,却从来一声不吭的塔纳,就这样以近乎野兽般的方式将那些拥有着诡异力量的界外神彻底撕碎,杀死的时候,他确确实实的感到了……未曾体会过的恐惧……
塔纳这家伙,或许比那些奇形怪状的,只有外貌诡异的家伙更加残忍,更加像个恶魔……而最令人恐惧的,还是他终于意识到了……塔纳,在这长达十九年间的煎熬下,每日,隔壁的塔纳都会经历一场自己难以想象的审讯与暴力的折磨……可他却从未屈服,且别说是让那些怪异的家伙从他的嘴里撬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了……这么多年以来,他连一声都没吭过。
所以自己才不知道。哥哥,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
那天晚上,身体上带着可怖露骨的伤痕,身着残破的黑袍,被诡异的蓝色血液将一头杂乱的白色长发给染得不伦不类,宛若地狱深处爬出来的祟物的塔纳托斯……在彻底虐杀完这块区域的敌人过后,终于脸上带着一丝虚弱的微笑出现在了自己的牢门前。
他说,修普,你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哥哥已经把欺负了你的坏人们都给解决了。所以,快睡吧。回到你最想回到的梦乡里去吧。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句很想要说出口的话给说出来。
但是修普诺斯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也是从那时起,他发现自己似乎终于有了一颗相对完整,能够体会到喜怒哀乐的心。
他很高兴,那一日的塔纳用残忍与暴力的恐惧,还有爱刺激了自己……没有那时看上去血腥骇人,却又包含着着温情的经历,或许直到现在……修普诺斯都还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进行着每日自己都不理解的表演。
就像是一只想要成为人类,却又没有感情,只能被提线操控着的木偶一样。
虽然,他本就不是人类就是了。
“啊……修普,吓到了吗?没有没有,我刚刚是在想……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啥笔,在到处传我在外头犯了事,被赫卡忒给关起来了的谣言。”
所以……
“修普,没关系的。你为难,不愿意帮忙也没事。我过会就走。”
“……”
“啊哈哈哈……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哈。你现在去睡吧,我帮你整理一下房间,把这地给擦干净了,然后再给你把这堆被子和枕头……”
“你应该这么做。本来我都睡的好好的,是你破门而入,自作主张的以为我病了,才把我给晃吐了的。”
沉默了半晌的修普诺斯,总算是开口发出了有些疲惫的声音。
塔纳托斯闻言反倒还松了口气……还好。以前修普就没少被自己给吓到过。很久很久以前,甚至还因为自己那段时间实在是表现得不近感情还冷淡,把修普给吓得几百年的时间都没再和自己说过话了呢……塔纳托斯可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了。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他在乎自己身边本就和自己亲近的人啊。
明明就有这么个小时候关系特别好的双胞胎兄弟,结果偏偏走在路上碰面了都还得故作形同陌路的样子……搞什么啊。这哪里算得上是亲兄弟啊。
这会修普诺斯又自顾自的爬回了自己温暖的小被窝闭上了眼睛,而塔纳托斯则是撸起袖子开始准备尽量小声的干活……
“你想问她什么问题?”
“?”
塔纳托斯一愣,扭过头去,见修普闭着眼睛,依旧枕在枕头上,看上去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
“欧尼酱,快把她摆到我这边来。她这个级别的,我还没试过。估计她的梦我不太好入。一张床上入睡的话,效果应该会好上不少。”
这回塔纳托斯可看到了啊……他的嘴在动!不是自己幻听了,就是修普在闭着眼睛跟自己说话!
“啊……好!”
塔纳托斯非常干脆利落的抄起那把白色的塑料椅子,把人给扔到了床上。
“……你也忒粗暴了点吧。安现在可是副美女的模样诶。对待女生就不能温柔点吗?”
“女生?那不行。她是畜牲都不行。除了珍夜,其他女性在我眼里那都不能算是女的。”
“诶……那倪克斯在你眼里也不算女性是吧。”
“……我刚刚那话,你可别跟母亲说嗷。”
“行行行,知道你是倪克斯最宠爱的好大儿了……呼啊……所以快说吧,你打算问这夹心美少女什么问题。”
“我想想嗷……首先,是她做这些事情的动机。”
“哪些?”
“你别管,就这么问她就完了。”
“唔姆。”
“其次,我要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以及……试探她之后是否愿意配合我和赫卡忒的态度。我们对此或许会考虑稍微减轻些她的罪责……”
“oK,欧尼酱。”
“还有最后一点嗷,也就是最最重要的一点……”
塔纳托斯一边用墩布吭哧吭哧擦着地,一边又咕噜咽了口口水。
“她要是真的把我的刻印彻底激活了的话,珍夜是不是就有救了?她剩余那一半的永恒之力,是不是也真的从她身上消失?”
“刻印?珍夜?等会塔纳……你的身上,有安的永恒刻印?!什么时候的事情!”
“唉唉,躺下,躺下。”
塔纳托斯丢下墩布,站起身就把已经睁开眼睛坐起上半身一副要质问自己模样的修普诺斯给摁了回去。
“你只管问,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啧!”
“修普,真的麻烦你了……之后,我送你新的枕头好不好?”
塔纳托斯双手摁着修普诺斯的肩膀,望着他眼神不悦的死鱼眼语重心长道。
“这事儿吧,真的很重要。主要是,我们也不知道安什么时候会醒来……我很怕她会像这样就睡上个三五天的,就算是强行给她晃了醒来,她脑子也迷迷糊糊的,压根就没法配合审讯,或者是听我和赫卡忒好好说话……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来麻烦你。”
“不是,我不是在气这个……”
“睡吧,修普。记住我刚刚说的话……这样就真的帮大忙了!谢谢你!”
“……嘁,塔纳托斯,你个混蛋。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我压根就不知道,你最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哈哈哈哈……没事的。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挺牛笔的。”
“牛笔个dAmN。你以为你是你老婆她弟弟,怎么折腾都不会死是吧。你再这么玩命去造,早晚得玩完。”
“……修普,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
“我再怎么问,你也都不愿意说,对吧。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不愿意让别人担心你的性格,所以啥都不愿意去跟人家说,才会让你和萧难凉有这么多的误会啊?对了,顺便现在告诉你,这个月,因为扎格的吩咐,我可没少泡在这老小子的梦里……你知道吗?他直到现在都还是……很恨你。”
“哦,没事。嗯,没关系的。”
“……你不恨他,你甚至有点喜欢他。而他也被你所影响了……他如今的性格,其实和你很像。你们都是那种总是想着别人的笨蛋。但是,他很恨你。当然,也还有最近那个和他走的很近的,那个叫做珍韶的孩子。哥哥,是你自己把你们之间的关系变成这无可奈何的样子的。全都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愿意跟其他人说,总之自作主张的为他人在暗地里做这种不顾自己的事情,还总是把自己毫无感情的一面展现给他们。”
“……胡说八道。你又在对我妄想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了?修普诺斯,我看你是一天到晚睡他妈太多了。你现在该不会真的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吧?”
“反正,你就算是听懂了我的意思,也依然没打算告诉我任何细节吧?没关系的。我是睡神。具体的细节我能去问安,或者是去其他人的梦里面找。只要我想,你塔纳托斯在我这里就没有秘密可言。”
“……”
“呵……我爱你,哥哥。我真的很爱你。不管是那个总是母爱泛滥的倪克斯,还是卡俄斯那个麻烦老家伙,甚至是其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们……我都对他们没有对你的这份感情。所以现在我才要告诫你。别以为你总是奋不顾身的为他人,人家就会真的去念及你的好。”
“够了。修普。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干情报这行的……我这么个只擅长夺人性命的武夫,的确是说不过你。”
一直抱着胸面无表情的靠在墙上听着修普诺斯说话的塔纳托斯,总算是面色有些狰狞的开口了。
他几乎从没和修普吵架过……就算是以前被他那副刻意膈应人的玩笑或是称呼给恶心到过,塔纳托斯却也最多只是装装样子,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悦。
但这次,他是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不由自主的就对着自己这人畜无害的弟弟说出了带着威胁意味的话。
因为,就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被这么个一直以来都比自己弱小得多的,被自己自克罗诺斯叛逃一战后,决心要保护的双胞胎弟弟……精准的戳中了的痛处。
“你现在,该睡觉了。要是你再他妈的不合上你那张胡说八道的,该死的嘴,然后闭上你的眼睛,那我自然也不介意亲自动手把你送入梦乡。”
“呵……哈哈哈哈。行啊塔纳托斯。你有种就动手啊。要不你瞧瞧自己有那个身后判定吗?”
“嘁……”
“老实承认吧,塔纳托斯。”
修普诺斯虽然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贱到让塔纳托斯难以控制情绪的笑容,可却是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情越来越苦涩,越来越低落。
果然,吵架这种事情……不管是哪一方赢了,对两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可言啊。
其实他已经变好了不少,不是吗。他现在的表情变多了……更加丰富,也更加鲜明了啊。他更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感,能够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了啊。
更别提,对方是自己唯一重视且在乎的亲人……那个塔纳托斯哥哥呢。
可他依然很是固执,有着自己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信念……这算是优点吗?修普诺斯不清楚……他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何执意要一直在所有被他所善待,所拯救的人眼中,化为那只冷若寒霜,令人畏惧的魔鬼呢。
或许是因为他本就孤傲……或许是因为,他本就可以独自一人洒脱的活着……又或许是因为,他瞧不上那些拥护,赞美,也不需要他人给予的感激涕零……
那也不至于做到,就连是他自己爱着的珍夜,都一直误解他那藏于心底的,炙热的爱意的程度吧。
修普诺斯也知道,塔纳托斯是骂不醒的。
但是……
“……你一直都他妈的像是个没药可救的蠢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