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曲来的时候看到这洞府的布置,还以为她已经转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这样怕苦怕累。
凌曲也不指望她能多尽职当好这个师傅,所以也没点出她的小心思,只道苏袂修炼天赋高,平日里也很刻苦用功,七姑不必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凌卜情就当是她答应自己接过教导苏袂的职责了,笑靥如花。
随后两人又说了些不尴不尬的话题,凌曲也很有眼色的提出了告辞,凌卜情巴不得她赶紧离开,面上直接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嘴上还道:“那阿沁你慢走,七姑就不留你了。”
出了凌卜情的洞穴,凌曲就见沐怅坐在碧波谭边打坐,边上的凤凰木如同一丛燃烧的烈火,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碧波,少年,烈火,三处各有妙处,恰是一副好画。
只是,凌曲看着沐怅,他似乎有些不太安稳,紧蹙眉头,额角泛着薄汗,结印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凌曲上前,于他肩颈处一点,沐怅陡然失了力气,整个人矮了下来。
凌曲扶住他要倒下的身体,皱眉用灵力查看他的身体,还好并无其他异常,只是修炼太过急躁,筋脉承受不住,所耗精力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沐怅缓了缓,从晕眩中回过神,发现自己靠在凌曲的肩上,他坐起身,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师姐?”
凌曲见他虽然脸色略带苍白,但是并无大碍,也松了手,只是这件事却不能就这么过去。
沐怅就听到她淡漠的声音传来,“你可有家仇未报?”
苏袂微蹙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暗色,紧声道:“并无。”
凌曲也不问他的过往,只冷声道:“你的天赋出众,假以时日必将有所成就,然你若急于求进,毁了根基,就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其中轻重你自己考量,是一时之气还是你所求的果。”
沐怅自知她说的没有错,是自己太过急躁,他低头道:“是沐怅一时之间被心魔所惑,日后必定稳步修炼,戒骄戒躁,多谢师姐教诲。”
凌曲见他并无怨怼,也无不服之意,心下刚才的怒气也平稳了下来,这些日子来,沐怅虽然少言寡语,但是行事作风少年老成,她听了长姐说过的他往日里受过的苦楚,她也明白他想要变强的心。
虽然沐怅与苏袂的性格外表都不相同,但是她从他们身上都看出了不认命的倔强,与仇恨背后的隐忍,他们向往光明,苏袂会将自己置于光明之中,即使他内心满是疮痍,而沐怅则是躲在阴影之中,小心翼翼试探着光明的温度是否会把他灼伤。
凌曲心里对他的怜惜熄灭了之前对他不珍视自己的身体的怒气,她将洞中凌卜情的话转述了个大概,道:“七姑将要闭关,你的修习将由我负责,往后,你若是有修炼上的问题尽可以来问我。”
凌曲朝碧波潭水面望过去,清幽雅致,凤凰花如火,水清如镜,天精地灵,是整个洇水天最美的景,也是绝佳的修炼之所,“碧波潭虽说清净了些,却是修炼的好地方,你倒也不需要再换地方。”
“是。”
凌曲见他似乎并没有多么喜欢也未露出厌恶之感,加了句:“你若是不喜欢这安排,我可安排别的师妹与你指点。”
“不。”沐怅抬头,漆黑的眼珠看着她道:“能得曲师姐指点,是沐怅的福气。”
或许是他那认真的模样,凌曲也没想他奉承自己的可能,他既然这么说,凌曲也只当他同意了自己的安排,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门内的生活起居。
“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修炼了。”凌曲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弟子,她仅有的经验只限于采水镇的一年,她说完,打算回去问问凌裳。
“师姐留步。”
不妨沐怅突然开口喊住了她。
凌曲回头看向他,“还有事?”
沐怅直直的看着她,抱拳行礼道:“弟子有惑求解。”
“何惑?”
沐怅微微低头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凌曲也不催他,只等在一边。
半晌他复又抬头看向凌曲,声音平静道:“弟子幼时家中为妖邪所害,幸得一人所救,留下一条小命得以苟延残喘,然家中父母皆亡,痛苦不堪,流连于街头,后无意中得知,那救弟子之人亦是妖物所化。”
“弟子翻遍典籍,书上只有教授如何斩妖除魔,而弟子不解,妖物究竟是善是恶?”
凌曲听了他的话,却想到了天道之中,那洇水天被幽冥道众妖灭门之事,虽然只是酒馆之中几个修士的谈资,却在她心里化作漫天的血色。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天道之下,三界三分,妖本为兽,人未开智前亦属兽类,妖为兽修炼成型,仙为人修炼飞升,两者看似对立,实则却是殊途同归,善恶本就不该以出生为定论,人有好人,亦有坏人,妖亦有好妖,有恶妖,是非善恶只能平心而论。”
“一棍子打死,看似愚钝,实则更是无情与残忍。”
说完,凌曲见沐怅一直看着自己,凌曲想了想刚才的话也并未察觉有何处不妥,她问:“怎么了?”
沐怅摇头,恍然间往日的枷锁与困扰似乎霎时间散去,“此事困扰弟子多年,以至于不知该以何面目面对曾经的救命恩人,今日闻师姐所言茅塞顿开,是非善恶,不是一个人的出生所能决断,而是心。”
沐怅恭恭敬敬的抱手弯腰,“多谢师姐。”
凌曲说出这番话,心中却也似乎松了口气。
在洇水天的日子,平淡无波,除了多了个偶尔回来同她求指点的沐怅以外,凌曲偶尔会想起另外一个少年,她不懂得如何面对告别,所以她选择不告而别。
凌曲看着手中再简单不过的簪子,想到他当初送自己时的小心翼翼,或许那个孩子会怨她吧。
凌曲是矛盾的,她平日最不愿意的就是欠别人人情,亏欠他人因果,只是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了要欠苏袂,亏欠他错失原本的人生该走的路,甚至她所做的,可能会让他错失升仙的机会,这对于一个修仙者来说,不亚于夺妻杀子之仇。
她恨天道无情,掌握着众人的命运,可现在她所扮演的未必不是同样的角色。
五年,五年之后,只要她毁掉那样东西,一切都可以恢复到原位,凌曲握紧手中的簪子,在手心留下一道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