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握紧缰绳,警惕地盯着他们,横剑将月流云死死护在身后。
子时。
天穹中乌云缓缓移开隐蔽的残月,些许月光倾泄而下,夏日里气候燥热,难闻的气味发酵,叫人几欲作呕。
刹那间——
沉重的石门被猛然打开,灰尘和沙砾飞扬。
凌冽的箭矢刺破夜空,直直朝着慕容锦的面门射去!
慕容锦瞳孔紧缩。
“殿下当心!”身旁的亲信抬起兵器挡住横空而来的箭矢,将慕容锦拉到安全的地方,众士兵抵挡在她的面前。
大地震动,闷雷自遥远的天际响起,犹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裹挟着吞并天地之势。
身着黑色的铠甲的万千铁骑,迎着猎猎作响的旌旗破开城门而出。
紫衣银白轻铠的青年扔下手中的弓箭,刀锋似闪电般撞开浓重的夜色,骑着马踏过灰尘和沙砾冲破重围,刀尖上的血肆意飞溅。
月流云擦了擦唇角的鲜血,趁机杀死挡路的敌兵,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对着还在杀敌的裴铎喊了声:“走。”
转身回眸间,平静地朝慕容锦露出一抹微笑。
……适当的示弱可以让敌人放松警惕,认为她的爪牙无力,没有撕咬血肉的力量。
当时在梧州营帐中谈判,慕容锦便一直以一种弱势而又诚恳的姿态,企图换取月流云的信任。
她能用,不代表月流云不能用。
慕容锦早已经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她咬牙切齿,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少女骑着马逆流扬长而去,不得已只能下令:“撤,快撤!”
再不撤退,恐怕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残月当空。
月流云再一次咳出一口血来,天旋地转。
裴铎见她摇摇欲坠,心中一紧,连忙收起剑来跳下马,伸手去接她。
然而,那抹银紫色的身影掠过,战马顿足后传来嘶鸣,月流云被南宫明烛紧紧拥入怀中,脸颊被搁置在他的颈窝处,滚烫发热。
她的手触摸到冰凉的银铠,企图降低浑身炙热的温度。
月流云嘴唇嗫啜了几下,似乎在说些什么。
南宫明烛呼吸一窒,凑近去听时,单手颤抖地替她拭去唇角的鲜血。
月流云低低咳嗽了几下,语序不连贯地说道:“别……别让慕容锦逃了,她不能……咳咳……回到赤禺……”
……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只要慕容锦出兵攻打梧州,月流云就会使用全力去拖住她,尽量耗损她的兵力,直到南宫明烛的大军来支援,将她及其余下的势力一网打尽。
呼乞将军身死,慕容锦中计,此时便是攻打赤禺最好的机会。
而楚时清则会率领长庚和七杀两军的所有部下,一举剿灭赤禺的所有势力。
人人都以为,她只是想阻止赤禺人入侵,可她从一开始的计划……就是要让这场战争从根源上停止。
若放虎归山,赤禺人再度养精蓄锐,来日再战……会死更多人。
南宫明烛静静地看着她阖上眼眸,眼底的心疼和柔和在那一刹那……尽数化为无尽的杀意。
他直勾勾地盯着敌军,指关节发白,刀锋寒光凛凛:
“……好,我答应你。”
——
淅淅沥沥的细雨浇灭了夏日的炎热,天地间一片“沙沙”声。
遍山的野花盛开,被雨水冲刷得越发娇艳欲滴,枯草焕发生机,大漠的烟尘尽数归于大地。
田地里的庄稼得到雨水的滋润抽出了新条。
小池里的水漫了上来,莲花与荷叶沐着雨在风里飘摇。
那夜梧州遭遇赤禺大军突袭,刺史大人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坚守城池。而后,陛下及时带兵支援,终于大败赤禺,甚至将敌方首领慕容锦成功俘虏。
此时,梧州刺史府外挤满了百姓,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一朵朵油纸伞盛开在青石板上。
“听说刺史大人终于醒了,她好些了吗?”
“梧州能转危为安多亏了大人啊,大人呢,她现在还好吗?”
“这是我家里新养的鸡下的鸡蛋,能帮忙带给刺史大人吗?”
“刺史大人带我们一起种的庄稼长出来了,秋收的时候就有粮食了,到时候我带给大人……”
“走开,这是我家新种的蔬菜,给大人尝尝鲜……”
“嘘,你们都小声点,听说陛下还没离开梧州,可别惊扰了陛下,不然我们都是要被砍头的……”
守卫们紧急维持着秩序,凤宁的伞不知何时被挤掉了,被风吹到了雨中,手中还抱着数不清的瓜果蔬菜、手里提着鸡蛋筐。
秋霜晚看到这一幕,屁颠颠地跑过去打算跟月流云描述。
岂料,刚走到屋外,就从门缝里看到南宫明烛和白月光还在里面,吓得他紧急撤回一只脚,然后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外偷看。
……倒不是害怕白月光,而是南宫明烛这厮给人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
一看见他,秋霜晚就觉得自己脖子处凉飕飕的,脑袋指不定下一刻就水灵灵地掉了。
这几日,月流云一直在昏迷中发着低烧,止不住地咳嗽,一直是南宫明烛在近身照顾,赶都赶不走。
……当然也没有谁敢赶他。
此时,白月光的手搭在月流云的脉搏上,表情越来越凝重。
月流云捂着唇低低地咳嗽着,面色还是十分苍白,开口轻笑道:
“说吧,什么病,我承受得住。”
白月光眼底尽是沉重之色,颤声道:“是……是肺痨。”
月流云身子一僵,直挺挺地倒在南宫明烛怀里。
……完了,好像有点承受不住了。
南宫明烛脸色更是霎时间变白,怔怔地看向自己怀中的人。
月流云确认了下:“应该是不会传染的那种吧。”
非活动性的肺痨不具有传染性。这么长时间以来,南宫明烛、秋霜晚和裴铎都与她近距离接触过,但都没事。
白月光点头:“是的。”
月流云似乎还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好……”白月光眼睛红了,眼底满是愧疚,声音里也带着哭腔,“……这个病我父亲能治,可我治不了。”
“我……我怎么……这么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月流云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她:“……说什么呢,宣州的瘟疫不就是你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