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狅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的话。
只知道他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哑了的时候,马车终于抵达了普陀寺。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原本他对于佛并没有任何好恶。
只觉得一个人执意要把自己所有一切都寄托在一个虚无的佛祖身上,太过荒唐。
而每次来这个地方,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如今他站在这里,就莫名地感到恐惧……
仿佛只要一抬脚迈过山门,奚娆就会化为佛前的一片莲叶,与人间再无瓜葛。
他本来就看不见她了。
然而现在连体温和气息也逐渐消弭。
“奚娆,我们到了。”
他颤抖着把耳朵贴在奚娆的耳边,想听她再说些什么,但除了一丝微弱的吐息,她连吸气声都变得极为不明显。
祁狅心尖战栗,不敢再听,在听见祁月的催促声后,这才抱着她下了马车。
“阿湛他们到了吗?”
冷墨雨在一旁回答:“一炷香前就到了!”
此时的普陀寺被金吾卫围得好似铁桶那般,一派森然。
祁月把一顶黑色帷帽扣在他脑袋上,也给自己戴了一顶。
这种时候,任谁都不想再节外生枝。
看着神情晦暗的祁狅,祁月默默叹了口气。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没人能够回答。
金吾卫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怀中抱着护国公主,不免大吃一惊。
满朝文武都听说,护国公主亲自恳请皇上赐婚,要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陈公子成婚。
虽说有蒲老给这位陈公子背书,说他来自绵州书香门第。
父亲与祖父均是前朝大儒。
但坊间的流言却说,那陈公子不过就是一介面首,不知道何时得了护国公主的青眼,又生的格外俊俏,能言善道,哄得护国公主死心塌地。
今日一看,此人宛若出鞘的寒剑一般,浑身肃杀,远远望去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流言果然不足以采信。
他们查验过公主令牌,恭顺地放人入内。
祁狅稳稳抱着奚娆走上台阶,不消片刻便来到寺内。
虞公公很早之前就守在这里,被风吹得直哆嗦。
眼见着人影近了,急忙拍了身后的内侍一把,“赶紧去禀告皇上,护国公主回来了!”
他笑盈盈地迎过去,目光落在气宇轩昂的祁狅身上,却陡然愣住。
这身形,实在太眼熟了!
“你是……”
“虞公公,休要多言,前面带路吧。”
听到这声音,虞公公一时间犹如被惊天霹雳所劈中,迟迟说不出话。
只得僵硬转身,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带路。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护国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可要老奴去宣太医?”
“不必了。”
祁狅的声音如雨雾般缥缈,却令人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
走进阿湛下榻的厢房,鼎鼎和昶儿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娘亲,娘亲回来了!”
他们像雀鸟似的围住了祁狅,扑过来就想要往奚娆怀里钻。
大约是血缘感应,奚娆微微扬起了头,竟然在这时醒了过来。
“鼎鼎,昶儿……你们好吗?”
昶儿头一个注意到奚娆的不对劲,小脸紧皱着握住她的手,“娘亲,你生病了吗?”
鼎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娘亲医术高明,怎么会生病呢?”
祁狅抬起手,默默地把他们往后扯了一把。
虽然奚娆没有,但他感觉得道,刚才那一下,两个孩子撞得她倒抽了一口气。
奚娆舍不得呵斥孩子,他就只能再看顾的仔细些。
“娘亲也是人,自然也会生病,但你们不用担心……过几日就会好了。”
奚娆伸手摩挲鼎鼎和昶儿的手背。
翻来覆去地揉搓,仿佛怎么摸也摸不够。
其实她已经看不清孩子们的脸了,朦朦胧胧之间,只能分辨得出他们的五官。
“我想娘亲了,娘亲想我吗?”鼎鼎嘟着殷红的小嘴凑到奚娆跟前,肆无忌惮地撒娇。
昶儿虽然做不出这般动作,却也渴望地凝视着奚娆。
奚娆在他们的额头落下两个轻轻的吻。
又仰面去看站远处的阿湛。
“阿湛,过来。”
她为什么这么有气无力?
阿湛皱着眉头走过来,插入鼎鼎和昶儿中间。
仔细把奚娆端详了个遍,对祁狅怒目而视:“你答应过我什么?就是这样照顾娘亲的?!”
祁狅静静地站着,不作任何解释。
“早知道不应该相信你,朕这就去宣太医……”话未说完,却被祁狅伸手拦住。
他羞恼地瞪起眼,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拦着我做什么?”
奚娆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冲阿湛摇了摇头:“阿湛,这不怪他,不必去请太医,你快过来,陪我说说话。”
阿湛错愕地看向奚娆。
他从未见过奚娆这副神色,而就在这时,一只熟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听你娘亲的。”
国师姑祖母?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阿湛不是一般的孩子,屋里的气氛早就让他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不敢相信,转身看向祁月,眼眸里逐渐积蓄起一层浓郁的雾气。
“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祁月于心不忍,却只能按照奚娆的意思敷衍:“没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
“可是……”阿湛还要再问,被祁月一个凛冽的眼神堵住了嘴。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沉默良久,忽然走过去,一头扎进奚娆怀里,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的腰。
祁狅的脸色骤然一沉,担心他撞疼了奚娆,却见奚娆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哥哥羞羞脸,这么大了还要娘亲抱!”
鼎鼎被阿湛一屁股挤到旁边,不高兴地撅起嘴。
转身扯起昶儿的手,低声嘀咕:“哥哥今天怎么怪怪的,刚才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都快哭了。”
以往这种时候,阿湛是绝对不会跟他们抢的。
昶儿看着阿湛颤抖的背影,又看了看奚娆苍白的脸,心里一连咯噔了好几下。
他牵着鼎鼎走到祁狅身边,拽了拽他的手腕。
“爹爹,娘亲她……”
祁狅深吸一口气,蹲下来,一手抱住一个孩子,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
“放心,我会陪着她的。”
答非所问,令人打从心底不安。
昶儿小嘴紧抿着,眼圈渐渐泛红。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鼎鼎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昶儿你在说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