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苏令瑜奏疏中的说法,凤阁女史这个史字,等同御史的史。但凤阁女史的职权却与北门学士类似。自武曌掌权以来,北门学士便作为她的谋士团体存在,这些谋士却都在朝廷中担任要职,瓜分宰相权力。
南衙官员们固然视北门学士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哪个皇帝不给自己带点智囊呢?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而苏令瑜上奏请制的这凤阁女史,却是彻彻底底突破了他们、尤其是士族的底线。
苏令瑜不光要让众多女人像她一样登堂入室,居然还想要寒门女子像男人一样科举入仕!
这怎么可以?
这桩奏议在当天就受到群臣激烈反对,但武曌还是轻飘飘地同意了。
苏令瑜知道,陛下并不是觉得朝堂上确实需要女人,而是需要一个来势汹汹的契机、一个敢于出头吸引仇恨的人,来帮助她打压士族。
苏令瑜不在乎皇帝的想法,她只需要皇帝的支持。
坚决反对凤阁女史制的人眼看武曌已经同意,苏令瑜又铁板一块似的水泼不进,似乎大势已成,于是个中便有灵活的,立刻取了折中之策跟苏令瑜商量。
“苏相为朝堂纳贤之心,我等是知道的,也支持,只是天下女子久不读书,要从中遴选可造之才,有如大浪淘沙,比如就把遴选范围定在士族女子中间,她们自幼饱读诗书,比寒门女子更容易成才。”
对苏令瑜说这话的,正是老宰相刘仁轨,论资历跟裴炎相去不远。他出身彭城刘氏,在士族中不算最显赫的,但也比寒门子弟好了太多。苏令瑜看着他,笑了笑,“倘若科举之制是本朝开的先河,刘相是不是也要说一句,天下寒门男子久不读书?”
刘仁轨以圆滑出名,有一边支持武曌登基,又一边支持李唐宗室的能力,虽然在这两者间斡旋的代价是逐渐被推挤到了权力的边缘,但对比如今要么死要么被罢官要么被架空了权力的那些老臣,足见刘仁轨的圆滑之法还是相当有用的。
可这种士族出身的老臣,不可能完全没有气性,今天出面来见苏令瑜,他自认是已经非常给这个晚辈面子,因此一见苏令瑜有反唇相讥的意思,脸色立刻就拉了下来,拍案而起。
“苏利之,你不要不识抬举!你真以为陛下同意,你就能把这凤阁女史建起来?想都不要想!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威胁你,是提醒你!纵使我刘仁轨不管这件事,你以为韦家会放过你?你以为博陵崔氏会坐视不理?长孙家的人也还没死完呢!就连裴炎他背后的河东裴氏,都一样不会让你轻易过关!你今日听我一句劝,只让士族女子入选,他们看在你得陛下重用的份上,给你些脸面,让你玩闹几年便也罢了,你若一意孤行,休想!”
苏令瑜神色平淡地啜饮茶水,等刘仁轨情绪激动地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接上话头,“不识抬举?我经常听别人对我说这句话,但我要真是识抬举的人,会有机会为官作宰吗?”
刘仁轨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不要仗着陛下赏识你,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为了逢迎陛下肆意妄为,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老宰相,你这话说得有意思。”苏令瑜轻声笑了起来,“我当时就说得很明白,男子科考怎样,女子科考就怎样,大家都按照规矩办事,没给任何人大开方便之门,哪里肆意妄为了?再有一个,为人臣者不过忠君之事而已,我一没有像有些人似的挖国库,二没有教唆陛下做些为君者不该做的事情,如果这也叫逢迎,那逢迎君上就是臣子本分了吧,你以此指责我,那不知老宰相你逢迎的是谁,又是认谁为主?”
苏令瑜这话意味深长得很,刘仁轨脸色青了,当即拂袖而去。
不过,气走一个刘仁轨,只不过是苏令瑜对士族方面折中策略的表态而已,真正的阻碍才刚刚开始。眼看春闱在即,苏令瑜不光要当主考官,还要让寒门女子也一并入学参加科举,并且她缓都不缓一下,这次科举就要开始允许女子参试,错过乡试的竟还可以另外出题设场紧急补考…说起来虽然很公正,但学子们却不能接受。
毕竟眼看就要考试了,忽然要增加参试人数,加的还是原本根本不能跟他们竞争的女人,这哪能不受刺激?
在士族的有心造势之下,学子中间立刻爆发起反苏风潮。眼看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是春闱,他们连温书都顾不上了,一门心思联名上奏,要武曌罢苏令瑜的官,民间舆论在短时间内也都几乎一边倒地倾向保守,寒门学派中除却个别有识之士以外,都将苏令瑜恨之入骨,在这股反苏风潮中巴不得吃了苏令瑜的肉。
苏令瑜分毫没有退避的意思,在这种风头正紧的时候,还每日坦然自若地上朝,由一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把她慢悠悠地从宅邸载到皇宫。
她胯下这匹马是交城上供的新一批军马,也是目前为止选育最好的一批,完全能跟突厥人的马杀个不相上下。武曌将贡马赐给几个重要臣属,苏令瑜就是其中之一。
这马能把人活活踩死。
每天恨不得把她从家里拖出来千刀万剐的那些人,完全不敢在面对这样一匹大马的时候冲出来伸张正义,苏令瑜每天上朝都上得非常悠哉,从未出错。
然而就在苏令瑜本人都没着急的时候,玉热多不干了。自从杨裕桐被苏令瑜带走,她重新找了个账房以后,忽然就在生意场上打了翻身仗,她自己都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铺子怎么忽然红火起来的时候,岭南那头居然有走商的来跟她联系一起经营海上商路的事,玉热多把家底一股脑往里一投,翻了足足十二倍,已然摇身一变成为洛阳的大商人了。
这些时日她眼睁睁看苏令瑜在坊间被骂成这样,几番争辩掐架无果,于是当场跳出来振臂一呼,“谁!谁!谁家女孩儿要读书!我给你修学堂!有一个我收一个,有十个我收十个!来一百个我修,只来一个我也修!你姑奶奶有得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