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白玉蔷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并不理解刘宝伤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意义,她用一种探究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唯一能算作她弟子的人。
刘宝伤道:“头领,你和使君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哪怕表面看来并不亲近,却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可现在你想让她死。”
“你以为她没想过让我死吗?”白玉蔷冷冷道:“这与公主有什么干系。”
“有,有干系。公主继位,名非正统,所以会和陛下一样受到极大的阻力,所以她才要清除这样多的人,所以才要挑起如此血腥的争斗。是争斗,让你们反目为敌,只要她继位无望,争斗结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白玉蔷怒极反笑,“所以你要让李旦上位?”
“对。”刘宝伤一意孤行,“如今天下人才辈出,君王可以软弱,但他至少宅心仁厚,连安金藏那样的乐工都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你昏了头!”白玉蔷拍案而起,恨铁不成钢地怒视刘宝伤,“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帝只会成为悬在你头顶上的剑!把你脑子里的水控出来,想想我到底是怎样教的你!你以为只要他上位,就不会再有人互相倾轧彼此残害了吗?不可能!只有一个能延续武周的、精明强干的君主,才可以控制住未来的局面!”
“可陛下和公主御下,杀掉的人难道就少了吗?”
“每一个皇帝都会杀人!”白玉蔷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出一种让刘宝伤陌生的狠厉,“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没有人不杀人!谁杀的都不会少!”
“所以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所为并非天下。”
刘宝伤眼中的泪光汇聚成滴,淌下来,但她反而提起一个笑容,对白玉蔷举杯,以茶代酒。
“那我们就各凭本事。”
白玉蔷拂袖而去。
刘宝伤慢慢放下茶盏,静坐许久,颓丧地低下头去。
原本按照太平的计划,等李旦被废后,就让白玉蔷设法中止洛阳的瘟疫。
然而如今计划有变,李旦依然是名义上的太子,她便骑虎难下了。
白玉蔷了解她,清楚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但还是做了表面功夫,主动问太平:“贵主,李旦暂时除不掉,是否让瘟疫先停下来为好?”
“不行。”太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冷冷道:“让民意给朝廷施压,我就不信废不掉他!”
白玉蔷什么也没说,没再管瘟疫的事。
洛阳毕竟是天子脚下,瘟疫一经发现,处理得十分及时。但这些疫毒都是白玉蔷多年来寻求长生药过程中制造出的东西,比寻常疫病更加古怪凶险,时间久了,竟也渐渐棘手起来。
洛阳平民人人自危起来。
沈荣枝安居相府之中,日用饮食都有专人检查过才送进府里,玉热多忙着为女学筹措防疫汤药,也时常往府里送上十几副。原本相府中的人只要闭门不出,就什么事也不会有。
然而沈荣枝到底不是独善其身的人,她观望几日,见城中疫病不仅没被治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于是也无法安心在相府中接受供奉,不顾玉热多的劝阻,带着颖娘出门搭棚施药。
沈荣枝早年交好的辞梅——也就是慧清生母,原是个赤脚郎中的女儿,家中很有些偏方在,跟沈荣枝交好时,曾口授她一则号称能疗愈百种疫疾的偏方,用药既险且奇,沈荣枝托玉热多寻了几个大夫,将这药方仔细看过,稍作改动,煎成汤剂发放,不想竟然真的起效。
眼看这药有用,沈荣枝更是不能甩手不管了,连着七日煎药施药,一边是不曾休息好,一边是成日与病患接触,最终也染了疫病,撑了两日撑不住,病倒家中。
而那偏方虽能把症状减轻,却始终无法根治疫病。
苏令瑜回到洛阳,已是两个月之后。
她那日冒险受针后,运气还算不错,复明了,颅中病灶也暂没有恶化的迹象,只是视力大不如前,每日刚睡醒那会儿几乎看不清人脸,每到阳光高照的时候,才清晰一些,夜间多点灯烛,勉强还能读字。
她在路上就知道洛阳也爆发起瘟疫的消息,苏令瑜明白这件事不简单。
岭南的事,她已在离开之前收拾妥当,照常将碧琉璃放归山林后,苏令瑜从被抓住的人嘴里套出了供状,冯誉彻底被吓破了胆。这份供状,就成为苏令瑜要挟他的筹码,如今冯家只能安安分分在岭南帮苏令瑜开掘铁矿,她得以带着铁矿的消息尽快返回洛阳。
如果说之前苏令瑜对白玉蔷的怀疑还只有七八分,那在得知洛阳发生的桩桩件件之后,她就已经完全肯定两地瘟疫都是白玉蔷的手笔。苏令瑜眉心紧锁,把在岭南施药过程中改良过的药方和针谱取出来,准备到洛阳以后马上着手采买药材。
然而她的马车才到城门口,便有个小姑娘跑上来拦车,差点将她撞倒。车夫连忙勒停了马,气得要用马鞭抽她,“干什么你!找死呀!”
苏令瑜皱着眉头掀起车帘,“什么事?”
外头那小女孩哭起来,“家主,你终于回来了,老夫人不好了。”
苏令瑜定睛一看,见那拦车的竟就是颖娘。她联想起城中的瘟疫,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拉颖娘上车,让车夫快马加鞭往相府去。
颖娘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若说沈荣枝不好了,那情况势必就真的很糟。苏令瑜眉头紧锁,她想不通沈荣枝为什么会染病,洛阳的瘟疫再如何严重,总不会比岭南更棘手,沈荣枝身体又向来康健,洛阳城中还有玉热多照应着,只要不开府门不乱走动,怎么可能染病?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事。
忘了沈荣枝的性格。
沈荣枝是不会在瘟疫肆虐的时候,躲在宽敞清洁的宅邸里的。
她一定会试图做些什么,去帮助无法躲避瘟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