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确认着机外温度在下降,一边静静地俯视着眼前正瑟瑟发抖的少女。
不知道魔法之类的到底会消耗多少体力,不过,那可是让机甲的散热器都得全力运转才能应对的热量啊。她脸上明显露出了疲惫之色,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跪地求饶,我想这才是配得上被称作将军的姿态吧。
“真银之枪也刺不透,魔法之火也不起作用…… 这几乎就和混合群体(原文‘ミクスチャ’,音译)一样强大了呀。”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混合群体也好,机甲也罢,对于现代人来说,它们都是需要集结国家这样庞大群体的力量才能与之对抗的存在,在这一点上,大概没什么区别吧。
埃莉内拉在集团作战中是绝对的强者,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毕竟,在翡翠机甲的显示器上,被锁定光标(原文‘ロックオンカーヽル’,音译)锁定的她,已经被显示为持有燃烧类武器的敌对目标了。
因此,系统不停地发出烦人的提示信息,让我在保护步兵的同时,优先将她制服。
不过,对于能够跨越燃烧弹(原文‘ナパーム’,音译)继续战斗,需要具备耐火、耐热性能的机甲来说,她这点火焰可算不上什么奇迹般的威胁。
“…… 可以结束了吧?”
我左臂展开的谐波刃(原文‘ハーモニック?ブレード’,音译)闪烁着光芒。就算右臂派不上用场,要杀掉这么一个少女,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埃莉内拉?塔拉卡?哈雷迪对我们来说,是有可能构成威胁的存在。既然如此,即便我现在的选择等同于单方面的屠杀,我也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嘿嘿,难怪斯文森老爷子打不过呢。他这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不过,我可没打算就这么认输啊!”
她重新举起那把三角锥形状的长枪,以此为契机,我缓缓迈出了脚步。
战力评估结束。敌人,仍有战意。无投降声明。
那把巨大的长枪在她头顶挥舞着,从枪两端的孔洞中再次喷出燃烧着的液体,火焰像漩涡一样将少女包裹起来。那场面就好像街头表演一样,若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光是这气势,恐怕都会犹豫着不敢靠近了。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丝毫犹豫,继续向前走去,当谐波刃碰到旋转的长枪时,凭借高速振动的刃身技术,火星四溅,枪身的侧面被削下了一些碎屑。
“哼…… 看招!!”
大概是因为攻击被弹开,导致她的姿势乱了,埃莉内拉在完全失去旋转的势头之前,朝着左边大幅度地横着抡起了长枪。
对此,我既没有去格挡,也没有躲避。
凭借机甲的自动平衡器(原文‘オートバランサー’,音译)和驱动器能够吸收冲击力的性能,不管对方力气有多大,一个普通人类想要对机甲造成损伤,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这一枪只是让我的腰部装甲受到了一点轻微的冲击而已。
反过来,由于她是用坚硬的东西去撞击重物,埃莉内拉紧咬着牙关,表情都扭曲了。就算隔着皮革手套,她的手应该也麻得厉害吧。不过,她到现在都还没把枪脱手,这一点倒是值得称赞。
但那也只是到此为止了。
我用左臂抱住了长枪的三角锥部分,这下子,仅凭她的力气,就连把枪抽回去都做不到了。
“啊,喂,还给我!”
“啊,马上就还给你哦。”
就像在前哨基地那次一样,我连人带枪把埃莉内拉举了起来。她紧紧抓着枪柄,拼命坚持着,那模样与其说是握着武器,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只被困在高树上,下不来的小猫。
“呀呀呀呀呀!?啊,你骗人的吧!?哇啊啊啊啊啊啊!!”
既然连那神奇的火焰都不起作用了,对于这个双脚悬空的少女来说,也就没有反抗的办法了。
我轻轻启动了跳跃助推器,让沉重的机甲机身浮在空中,然后在落地的同时,把夹在腰间的长枪朝着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伴随着仿佛能撼动世界的轰鸣声,长枪猛地扎进地面,带起大量的泥土。大概是被这动静吓到了吧,原本停在附近树上的鸟儿受惊后,全都一起飞了起来。
“反应还挺快嘛,不愧是……”
埃莉内拉大概是在长枪被砸下的前一刻松开了手,在长满青草的地面上骨碌碌地翻滚了出去。
这样一来,她身体所受的伤害应该算是降到最低了吧。不过,即便如此,那么重的金属物体在如此近的距离以那么大的冲击力砸下来,威力还是很大的,她脑袋上沾满了泥土,晕晕乎乎地摇晃着脑袋。说不定已经处于轻度脑震荡的眩晕状态了呢。
毕竟那坚硬的长枪都没能承受住冲击,和谐波刃碰撞后受伤的部位,像麦芽糖工艺品一样出现了裂痕。要是她刚才没松手的话,恐怕她整个人都会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样子了吧。
那曾经闪耀着白银般光泽的美丽长枪,如今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跟废品没什么两样了,我随手把它扔到一边,再次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地朝埃莉内拉走去。
从旁人的角度看,我这行为肯定就跟给人介错(日本武士为剖腹自杀者斩首的行为,此处可理解为类似要取人性命的行为)没什么两样了呀,毕竟对方是个身体都难以动弹的少女,而我却举起了刀刃。
然而,在她这位最强之人已经战败的当下,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站出来袒护她。
“骑士副官塞克斯顿,我的职责就是辅助和护卫我的主人啊!”
塞克斯顿那把格拉迪乌斯剑(原文‘グラディウス’,音译)的剑尖微微颤抖着。
他不过是个连奇美拉利亚猫族都比不上的普通现代人啊,面对一个在世间都威名远扬的英勇少女都无法战胜的对手,他又能做什么呢?
面对他那拼死瞪着我的样子,我心里基本没什么波澜,反倒是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女,瞪大了那双红色的眼睛,满脸惊愕。
“你在干什么…… 这可是一对一决斗啊,塞克斯顿!闪开!”
“在这里绝不能让您失去性命啊!不管怎么说,您可是将军呀!”
我想,这才是骑士该有的样子吧。
我实在没办法讨厌塞克斯顿这个男人。虽然站在对立面,我不得不把他当作敌人除掉,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带着最大的敬意杀了他,我轻轻吸了一口气,举起谐波刃从上往下劈了下去。
对于能像切黄油一样切断复合装甲的高频振动刃来说,用钢铁打造的格拉迪乌斯剑根本就承受不住啊。那逼近的谐波刃,眼看就要把塞克斯顿连同他的剑一起一劈两半了。
“到此为止吧。”
听到背后达马尔的声音,我在刀刃即将落下的瞬间,留出了一点空隙,停住了手。
格拉迪乌斯剑的剑身中央出现了一个整齐的断面,断开的剑身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塞克斯顿肯定都已经听到谐波刃挥动时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响起了吧。
“达马尔,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不是跟你说过要适可而止嘛,你这家伙就不能有点自制力啊。”
达马尔这个骷髅骑士一边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一边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确实,他一开始是说过让我适可而止,而我也只是回复说我会妥善处理。但很遗憾,刚才和埃莉内拉战斗时感受到的她的危险性,已经远远超出了妥善处理的范畴了。
我本想跟他解释一下的,可达马尔轻轻拍了拍翡翠机甲的肩甲,劝我放松紧张的情绪。
“在这里跟帝国结仇,对我们可没什么好处啊。我不知道咱们这位贵族小姐打算怎么做,不过至少你没打算跟他们打仗吧?”
“原本就是对方提出的敌对或者归顺这种荒唐的选择 —— 不过这么说好像是在找借口啊。抱歉,刚才是有点冲动了。”
在战斗的狂热逐渐冷却下来的过程中,我不禁重新思考起埃莉内拉这位少女将军的身份来。
她本人说自己十八岁了,可那小巧的身材看上去实在不像,不过实际交过手之后,就能明白她的实力是实打实的厉害。问题是,她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和作为军队司令官的这个身份相比,实在是太孩子气了,让人没法不在意这一点啊。
然而,不管我们信不信,在帝国那边,她确实拥有将军这个头衔,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要是把她杀了,那就算被对方宣称是宣战行为,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毕竟,就算是对方先挑起的事端,可作为借口来说,这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呀。
和只看到战术层面危险性的我不同,达马尔是从更宏观的角度在观察这件事,听到我道歉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能理解那个会喷火的丫头很危险。但是,就算她是个小丫头片子,可毕竟是将军呀,而且原本就是对方先提出什么敌对还是归顺这种荒唐话的。要是把她杀了,那对方就有正当理由了。就为了这么无聊的争斗,一直打到所有人都把帝国变成焦土,陷入那种地狱般的行军,那可太不划算了呀。”
面对他说的这些关于她们的话,我也无言以对。
陷入沉默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的想象力太过陈旧这个事实,而这个想法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完全无视垂头丧气的我,达马尔在僵立着的塞克斯顿身后,朝着坐在地上、红头发垂在地上、脸颊鼓得像气球一样的埃莉内拉,把头盔的缝隙对准了她。
“喂,小矮子,你不会还想着继续打吧?”
“不许叫我小矮子。一对一决斗可是骑士的荣耀啊。”
埃莉内拉坐在地上,红着眼睛瞪着头盔,那模样完全就是个在耍赖的小孩子,达马尔像是很无奈的样子,转头跟塞克斯顿说起话来。
“她真的是将军吗?”
“—— 毫无疑问,哈雷迪大人就是将军。”
“喂,塞克斯顿,刚才你怎么停顿了一下呀?嗯?”
埃莉内拉像虫子一样,追着移开视线的骑士副官,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趁着这中断的紧张气氛,达马尔像是在说 “哎呀” 似的,走到少女面前,蹲下身子,让她安静下来,正对着自己。
“你知道那个木头脸(此处指塞克斯顿)拼命的意思吗?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将军大人,那就得考虑自己肩负的责任呀。要是指挥官带头冲上去,结果先被打败了,那失去指挥的整个军队可就会土崩瓦解了呀。”
塞克斯顿不明白 “木头脸” 这个词的意思,一脸疑惑地看向达马尔,不过因为对方说的这番劝导的话很有道理,所以他也没有插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甚至还营造出一种 “你再多说点呀” 这样的氛围来。
反过来,被敌人说教的埃莉内拉,气得咬牙切齿,挥舞着双手大声喊道:
“什么作战啊,责任啊,我根本搞不懂啊 ——!!我本来就不擅长动脑子呀!和强者战斗才是将军的工作吧!?”
要是论个人的实力,埃莉内拉确实无人能及,她有着能轻易击退哪怕是实力出众的奇美拉利亚猫族的英勇,确实值得骄傲。
话虽如此,要是从将领的资质这个角度来看,那可就不一样了。她只想着直接打败敌人,很明显是不适合这个职位的,就连达马尔也无奈地耷拉着骷髅脑袋,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我很好奇她这固执的性子是从哪儿来的。我知道帝国是个战争大国,可也不至于把武力强大当作评判贵贱的最大因素吧。
“一对一决斗的时候谁都不许捣乱啊!喂,所以咱们再来一次!”
“就算你这么说…… 这又不是游戏呀。”
“没关系的啦!要是你想让我说我输给你了,那就把我的脑袋或者别的什么拿走给别人看看呀!”
“你这家伙,没了脑袋还怎么说话呀。”
到这个时候,我已经放弃思考了。
大概,埃莉内拉只是单纯喜欢战斗吧。很难想象一对一搏斗在现代战争中有多大价值,不过她这种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的好胜心,倒也挺让人佩服的。
结果就是,我想不出能让她信服的办法,我、达马尔,甚至连塞克斯顿都一边嘟囔着,一边挠着头,就在这时,解决办法却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了。
“要是你怎么都不服气的话,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呀?”
埃莉内拉依旧坐在地上,只是把头转向微微举手的修妮娅,视线对上了她。
“不使用武器和魔法,徒手搏斗。条件就是直到一方昏过去为止,进行一对一决斗就行。”
“啊?”
我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个理解不了的大钟在哐哐作响。
这是综合格斗术之类的东西吧。我不知道现代有没有这种竞技项目,不过就修妮娅能想出这个办法来说,这内容也太过于激进了,我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哥哥很强的呀。我都被他扔出去过一次呢。”
“我也被打得浑身嘎吱嘎吱响过呀。”
“啊,就是那次呀。我可什么都不说了哦……”
虽说大家是同伴、是家人,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在我还没来得及问有没有更稳妥一点的办法之前,那些曾经和我有过交手经验的人,都开始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埃莉内拉那比法蒂玛还大的怪力,就算不使用武器,也是很惊人的,论身体能力,我方肯定是比不过她的。可即便如此,玉匣号上的这些女性们,却都一致坚信我肯定能赢,而且她们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让我完全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了。
“打到昏过去啊,感觉有点太狠了吧…… 不过总比刚才那样打得不彻底要好呀!嗯,好像挺有意思的,那就来吧!”
本应该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已经疲惫不堪的少女,轻快地站起身来,伸出紧握的拳头,朝着我这边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仿佛在说 “来吧!”。
“那个,关于我的意愿……?”
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达马尔身上,向他求助。
然而,从他那微微晃动的头盔里传出来的,却是一句极其无情的话。
“在这小鬼满意之前,你就当沙袋也好,随便怎样,陪她打就是了。”
要是机甲的头部装置能流出眼泪的话,我想我这会儿肯定已经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