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跪,其余人也呼啦啦都跪下了。不过片刻功夫,现场除了云莺三人还站着,其余人俱都跪在了地上。
二爷也不妨会被人认出来,毕竟当时他过来视察时,正逢前塘村干旱。此时又是晚稻的灌浆期,百姓们忙着挑水施肥,大家都聚在田地里。
他一路视察过来,只里正一家知道他是谁,其余人还真不知情。即便路上走个碰头,百姓们也匆匆而过,并无闲心去好奇其他。
不过想来他走后,里正应该与百姓说了此事,不然这百姓不至于一口就喊破他的身份。
县令的身份露馅,二爷就不好再装高冷了。他当即变得平易近人,询问里正几句村里的情况,随后在王守恒一家的诚惶诚恐中,被迎了进去。
这时门外守着的百姓更多了,大家呼朋唤友,甚至还有往别的村去宣扬此事的。
二爷并不在意这些,他与里正寒暄过,便看向了云莺。
云莺刚才已经觑着空,与王守仁夫妇走到一边说了几句话。
那婶子一再说,再是没想到云莺是县令大人的丫鬟。还说怪不得她长相这么貌美,心地还那么仁善,原来是来自大地方的人物,还受县令大人教化,果然了不得。
说的云莺面色赧红,几次开口才打断了婶子对她的夸赞。
她也将此番过来的目的,与王守仁夫妇说了一遍。
两口子得知县令此番是为祖父的手札而来,俱都激动的口不能言。
但等平静下来后,他们眸中就溢出失望的色泽来。云莺见状心里就清楚,二爷今天怕是白来一趟。
但她并不想与二爷搭话,便在二爷看过来时,喊了守恒大叔过来回话。
也是从守恒大叔的口中,云莺知道,王家的老大人早在先帝时期,曾为水部司主事,奉命治理黄水。
然治黄水非一日之功,老大人在春末夏初接下的任职,就在当年盛夏,瓢泼大雨连下五个昼夜,黄水泛滥成灾,淹没两岸农田百姓,其景惨不忍睹。
先帝为堵悠悠众口,将老大人撤职流放。流放之地,便是这所谓的岭南府、云归县。
老大人到了云归县后,一边服劳役,一边还在做工期间视察江水,夜里伏案写作,将毕生所学着墨在纸张上。
但因为服劳役时身体过度亏损,且因为抑郁不得志,以及对死于黄水水灾中的百姓心存愧疚。老大人昼夜难安,来到云归县不过短短三年,便过世了。
二爷听到这里,眉头蹙的更紧了,“老大人除了那手札,确认再没有别的纸墨存世?”
王守恒夫妇齐齐摇头,“确实没有了。”
二爷又问,“家中可有人师从老大人,学的一、二治水的本事?”
王守恒夫妇再次摇头,王守恒的神色中更添几分晦暗唏嘘。“家父与叔父他们是学了几分的,只是家中因祖父之过被齐齐流放。云归县日子清苦,家中一日三餐不继。父亲和叔父们迫于生计卖命苦干,早早熬干了身子离世了。”
甚至因为日子苦,缺医少药,他那几位堂弟堂妹都没熬过来。就连他亲生的弟弟,也死于一场高烧。
整个王家只余下他一个,他只侥幸认得几个字,却没本事学的那治水的本事。
王守恒话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亲眷们离世时的惨状,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二爷的眉头,此时已经拧成个疙瘩。
……
白跑一趟,回去时二爷心事重重,面色很不好看。
云莺依旧坐在外面,不敢去车厢里烦二爷。
换做她是二爷,此时心情必定也复杂的很。
原以为能找来个能耐人,将这云归县纷乱的河道予以治理,却原来那人早已离世,且除了那手札外,再无学识笔墨留存世间,更无人继承他的本事……
说起二爷对手札的看重,就不得不说一说这云归的窘境了。
云归县位于南方,水源自然是不缺的。但河道淤堵难治理,且河道分布不均匀。但有多雨天气,总有地域出现水灾;而一旦月余不下雨,又有地方会出现干旱。
加之这边土地贫瘠,山岭众多,就导致耕地不足,粮食产量极其低下。
百姓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吃不上一顿干饭不说,有时候甚至连稀饭都吃不起。
就这还是因为范县丞管辖云归县期间,并没有增加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奴役百姓,不然,百姓们的生活怕是腰更加凄惨。
二爷赴任云归县,是想有一番作为的。
既除了云归县的几恶,那接下来要做的,最紧要的一件事,就是改善民生生活,也就是让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
她的这份生辰礼给了二爷启发,二爷应该是想从治理水道入手。可惜,王老大人早就离世,且也并无衣钵传人……
二爷现在很气闷很烦躁,她还是离他远一些,免受无妄之灾。
回城的路依旧很安静,等他们进了云归县后,天色恰好昏黑。
奔波了一天,虽说中午时因为盛情难却,他们在守恒大叔家用了一顿饭。但百姓人家多穷苦,云莺不敢多吃他们的粮食,只勉强用了几筷子就装作饱了。
她现在饿的肚子咕咕叫,恨不能直接吞下一口牛。
随云显然也听见了云莺肚子发出的声音,便讶异的看了过来。
云莺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便小声与他道:“中午吃的少了。”
随云微颔首,“我看见你将身上的荷包,塞到了那小娃娃的襁褓里。”
随云说的小娃娃,便是那大难不死的孩子。如今他不满两个月,却因为家人照顾的用心,再不是出生时瘦小孱弱的模样。
孩子的母亲抱着她,亲自过来见云莺这位救命恩人。
云莺一来是觉的,人家宰了鸡鸭来款待他们,她不贴补几分心里过意不去;二来也是真心喜欢,那个看见她就笑的小娃娃,所以就趁那孩子母亲不注意,偷偷将荷包塞到他襁褓里了。
但那荷包中也没什么贵重东西,最贵重的也不过二两银子,权且当是给那孩子的见面礼了。
随云听云莺如此一说,就道:“二爷也吩咐我给了银子,我放在那家的桌洞里了。
说是桌洞,其实说树洞更恰当些。
因为王家穷苦,买不起桌子,他们便用一个大树根当餐桌。长年累月下来,树根上被孩子们挖出一个个洞来,便成了所谓桌洞。
云莺想到那场面有些想笑,却正在此时,坐在车厢中的二爷开口吩咐随云:“悦来酒楼停一停,用过晚膳我们再回府。”
随云当即应“是”,随即马车又走了小半刻,便在目的地停了下来。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却黑漆漆的,只这一家悦来酒楼还亮着灯,其余店铺早已关门打烊。
看到有马车过来,小二殷勤的迎了上来。那小二应该是认出了随云,弯腰的幅度比平日更低一些。
云莺与随云跟在二爷身后进了酒楼,一进酒楼云莺就感觉鼻子痒痒,她克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抬起头来,云莺就见二爷回过身,正垂首看着她。
烛光昏黄,二爷又挡住了面前的光,云莺并看不清二爷眸中的神色。
但云莺可还记着二爷此时心情不爽,就担心他因为她这个喷嚏将怒火发泄到她身上,云莺就赶紧道:“奴婢就是一时忍不住,之后再不会失态了。二爷您不是饿了么,咱们赶紧上楼吧。”
二爷:“……”
二爷的眸中情绪满溢,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转过身去,在掌柜的殷勤指引下上了楼。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云莺硬是从他挺拔的背影上看出了几分郁愤。
一时间,云莺就忍不住想到,那手札的后劲可太大了,早知道,她就不将那本书作为寿礼送给二爷了。
可天下没有后悔药,更没有早知道。
当下云莺也只能讪讪的摸摸鼻子,跟在随云身后上了楼。
不知是二爷还在想着手札的事情,亦或是这悦来酒楼的菜肴,在二爷看来实在难以下咽。
二爷和中午时一样,只是简单的动了两筷子,便喝起茶来。
云莺有心服侍二爷用膳,但二爷之前已经拒绝过她一次,只让她安心坐着把饭吃了,此刻云莺就不敢再动弹。她只能抓紧时间填饱肚子,唯恐让二爷等的时间久了,二爷再不耐烦。
最后从悦来酒楼出去时,云莺茶足饭饱,面上透出剔透的晕红来。反观二爷,面色依旧冷冷清清,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回到县衙时,天色早就黑透了。
禾穗在门口接到了云莺,欢欢喜喜的跟着云莺回后院去。
这一路上,禾穗叽叽喳喳,像只看到了母燕回来的小燕子。
虽然这么形容不太恰当,但事实上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禾穗懊恼今日没跟云莺一道出来送丁姑姑,以至于今天没能和云莺一道出行;她又和云莺说,今天一天被木槿和秋宁烦了无数次,若不是还要出门等云莺,她都想将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