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宁失魂落魄的从云莺这里离开。
她的颓丧连云莺都看的出来,但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呢?
只能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
其实要说云莺心里不提心吊胆,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是好大一笔钱财,若是一直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就不惦记了。可这和她有很深的关联,甚至她触手可及,那她想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就很难很难。
她毕竟是吃过苦的,也体会过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的窘迫。
她就想,若是真能落下一大笔银子,若是可以给她……
但这些都是未知的,都是不确定的,只能等二爷回来了,再说这件事。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儿要处理,那就是章知府亲自从岭南府来了云归县。
他们如今去屋头山了,可之后肯定会回县衙,云莺免不了要为招待章知府的事情忙碌一二。
云莺让厨下准备好了酒菜,甚至就连客院,都让人仔细清理了一遍,章知府的换洗衣衫,她也让人准备了两套新的。
忙完这些事,云莺就回后院了。
回去路上,云莺满脑袋想的都是金矿的事儿,也就没太关注路边的动静。
等她走远后,那些丫鬟婆子从树干背后,亦或是假山后转出来。
她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云莺姑娘当真怀孕了么?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件事情确定是真的么?”
“保准错不了。我去给云莺姑娘送洗干净的衣裳,结果还没进院门呢,就听秋宁姑娘在屋里叫了一声。秋宁姑娘与云莺姑娘最亲近,她都说云莺姑娘怀孕了,那这事儿指定错不了。”
“算算日子,云莺姑娘是该怀孕了。二爷那么喜欢她,十天里最少让她留宿五天,云莺姑娘再不怀孕说不过去。”
“也不知道云莺姑娘这一胎,是个儿子还是个姑娘。若是个儿子,这就是二爷的长子。虽然是庶长子,但只要二爷喜欢,以后就差不了,云莺姑娘也算站稳脚跟了。”
“那云莺姑娘该升做妾室了吧?有了儿子傍身,云莺姑娘比那京城的原配也不差什么。她儿子有了,情分有了,以后和正室掰腕子都不带输的。”
“快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当差是正经。以后对着云莺姑娘,可要更恭敬些才是。”
就在云莺没注意的境况下,流言肆意流窜开来。
也就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几乎整个县衙的人都知道,二爷最宠爱的云莺姑娘怀孕了!
云莺本人还不知道,她又荣登八卦榜榜首,且莫名其妙肚子大了。
她回了房间后,就磨了墨水,拿起小号的狼毫开始练字。
一开始她还有些心绪起伏,写的大字也差强人意。渐渐地,她心思沉浸在其中,人也平静下来,躁动的思绪再不见踪影。
夜幕来临,前院还没有动静。
云莺又等了等,直到将要就寝时,前院终于闹腾起来。
云莺丢下手中的茶盏,问穗儿,“是不是二爷回来了?”
“姑娘您稍等等,我这就去前院看看。”
片刻后穗儿急慌慌的跑进来,“姑娘,二爷回来了,连带着知府大人,一道到了县衙,如今两人刚进大门。”
云莺闻言,忙不迭带上穗儿,两人一道往前院去。
因为走的急,也没注意看路,突然云莺脚下一歪,整个人直直的滑了出去。
“噗通”一声,云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结结实实。
不仅是她,连带着穗儿也跟着滑飞了出去,两人先后摔倒在地上,撞成一团。
“哎呦”“哎呦”两声痛呼接连传来。
云莺做了那个垫背的,穗儿滑倒时虽然努力避开她,但倒下时,身体依旧控制不住的倒在了云莺身上。
她的头撞到了云莺的盆骨,“砰”一声钝响,穗儿被撞得头晕眼花,云莺则被磕的感觉骨头都碎裂了。
两人的痛呼声在寂静的夜里太明显了,很快就有守夜的婆子走了过来,就连附近的院门,都打开了两扇。
秋宁闻讯披头散发从自己院子里跑出来时,云莺还疼得起不来身。
她看见云莺疼得嘴唇惨白,额头冷汗直流,整个人都慌了。
她的双手举起来,又落下,落下,又举起来。完全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触碰云莺哪里。
“云莺你怎么样?你摔倒哪里了?哎呀你还怀着孕,你不会流产吧?来人,快去请大夫来,快去啊。”
有婆子闻言,站起身就要往外跑,云莺连忙伸出手将人拉住,“别去……别惊动人。”
秋宁横眉怒目,“都要出人命了,你还怕惊动人。云莺,你想死啊!”
云莺咬着牙,硬撑着说,“我没大事儿,你们都消停些,别惊动了贵客。章知府随二爷一道来了县衙,有什么事儿也先憋着,等送走贵客再说。”
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连带着秋宁都不敢逼逼叨了。
“是知府大人来了?那怎么办啊云莺?你还能起得来么?这样的贵客,你得去招待啊。你别看我,我害怕,我不想过去。”
身后的院门突然被人从里拉开了,露出了门后的木槿来。
周围明亮的灯笼照耀下,木槿穿戴整齐,头上的首饰雅致端方。她面上还施了薄粉,优雅自在的就好像要出门游玩一样。
但这可不是白天,这是平日她们入寝的时间。
一个人在大晚上还收拾的这么体面,要说没有鬼谁信。
再看云莺摔倒的地方,可不就在木槿门前?
而木槿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说去前院伺候的时候出来,这怎么看,都藏着猫腻。
连带着秋宁在内,诸人看过木槿,又忍不住看向云莺身下的地面。
果不其然,他们在地面上看见了一片明晃晃的油渍。
那是桐油吧?
秋宁一下扑过来,抓住木槿就要厮打。
如珠及时挡在木槿身前,将木槿挡了个严严实实。
秋宁低叫,“木槿,是你让人泼的桐油是不是?你算准了云莺会从这里过,你故意算计她摔倒,想顶替了她,在知府大人跟前露面对不对?不,不止如此,你肯定还连带着算计了云莺肚子中的孩子!木槿,你好毒的心,你这个蛇蝎毒妇!”
“如珠,你松开我!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别挡在木槿面前替她出面!她这个人心思烂透了,她为出头不择手段,甚至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算计。你拦着我不让我打她,你这是为虎作伥!如珠,你爹若是知道你走到这步田地,气也要气死了。”
如珠是为了葬父,才自卖自身落到了人牙子手里。
丁姑姑知道此事后,觉得她孝心可嘉,就将她选到了府里伺候。可这如珠明知道木槿作恶,还选择袒护她,如珠分明就被木槿教坏了。
不,她指定早就学坏了。指不定这桐油还是她受了木槿的指使,泼在地上的呢。
先不说如珠面色如何难看,只说云莺在旁边的一些丫鬟婆子的搀扶下,终于站直了身。
她疼得浑身颤抖,尾椎骨都好似断了一样。
但她强忍着,依旧做出风淡云轻的模样来。
她看一眼木槿,“木槿,这桐油是你泼的么?”
“不是啊。”木槿无辜的瞪着一双大眼,“才不是我,我没事儿在门前泼桐油做什么?我有那闲钱买桐油,我还不如买点脂粉装扮我自己。”
“再说了,这桐油泼在我门口,要害的也是我吧。若不是云莺姐姐,碰巧踩了桐油摔了一跤给我提了醒,指不定明天就是我摔伤在这儿了。哎呦,云莺姐姐你如今管着事,你可得好好查一查,那背后弄鬼的究竟是谁,不然有这样的人在背地里藏着,我睡觉都不安心。”
云莺点点头,不理会木槿别的话,只明明白白告诉她,“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说不是你,那最好就不是你。否则让我查出来这件事儿和你有关……”
剩下的话云莺没说,可她那清幽发凉的眼神,却无端让木槿心口颤抖了一下。
木槿心虚的转开脸,不敢再看云莺。但很快,她又转回头,“姐姐只管查去,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才不怕姐姐查。只是姐姐如今受了伤,怕是没办法去二爷跟前伺候了。不如我……”
“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背,也要把云莺背到前院去。至于你,你想在二爷跟前出头,且等下辈子吧。”
怼了木槿一通,秋宁依旧气咻咻的,她问云莺,“你还能走么?”大有你不能走,我就要背你的架势。
云莺点点头,“能走。不过我要先回去换身衣裳。”
秋宁看一下云莺身上的衣裳,那衣裳上沾了油污,看上去脏兮兮的。那确实得换一身,不然不管是见二爷还是见贵客,都太失礼了。
秋宁就说,“那你快去吧,我先让人把这片地方围起来。等明天你让二爷来查,咱们非要把那作夭的小人抓出来不可。”
“好,辛苦你了。”
云莺转身往回走,穗儿和柳儿赶紧扶住她。
云莺问穗儿,“你怎么样?磕的疼不疼?”
穗儿说,“不疼,就是有点头晕。姑娘,你胯骨疼得厉害么?等晚上睡觉时,我给你搓点药膏吧。”
“好。”
云莺这一应,穗儿就明白,姑娘这次遭大罪了。
姑娘本来就摔得很重,偏她又倒在了姑娘身上,更是让姑娘身上的疼加重了几分。
穗儿呢喃了一句,“姑娘,我对不住您。”
“别说傻话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好了,咱们快些回去,我换好衣物还要去前院见二爷,去晚了小心二爷发火。”
“好,好的。”
云莺与穗儿一行人走远了,秋宁却是没走的。
她披头散发,裹着她那凌乱的衣裳站在木槿门旁边,指挥着婆子们用荆棘将那泼了桐油的地方围起来。
一边指挥人做事,秋宁一边说,“一会儿传下去,就说,但凡谁能够给我提供泼油人的线索,回头云莺就会奖她十两,不,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秋宁姑娘,您这话云莺姑娘认么?”
“五十两都可以买我这样的丫鬟,买十个了!”
“快去找找守门的婆子。那人要泼桐油,肯定要出门买,赶紧让婆子想想,最近这一个月,都有谁出过门。再去街上卖桐油的地方问一问,看有没有咱们府里的丫鬟出去买桐油。”
人群叽叽喳喳,炸了锅似的闹腾开了。
秋宁看一眼黑着脸的木槿,“真是害人害己啊。”
木槿问,“秋宁你阴阳谁呢?”
“谁害人我就阴阳谁了,木槿你不是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那你这么急着跳出来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我就是单纯不喜欢你这阴阳怪气的语气。”
“不喜欢你也憋着,嘴长在老娘身上,老娘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秋宁拽的二五八万似的,还冷冷的斜了木槿一眼。
木槿呢,心里气的吐血。
她冷冷的哼了一句,“小人得志,我看你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随即“砰”一声关上院门,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房门关上了,但木槿的心却跳的更快了。
在她旁边,如珠捏紧了帕子,眼泪都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她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姑娘,怎么办呢?他们都说要去守门婆子那儿问了,还说要去街上卖桐油的地方查……”
木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们要问就问,要查就查。你是趁着守门婆子出恭的时候偷溜出去的,整个府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出去过。你买桐油,也是蒙着面支使了一个小孩儿去买的,那小孩儿不认识你,买桐油的店家自然更不可能认识你。如珠,你给我记好了,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别想推到我们头上。”
如珠期期艾艾,“姑娘,真的不会被查出来么?”
“放心吧,肯定查不出来。即便,我是说万一,哪怕是万一查到了我门头上,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认,谁也拿我们没办法。”
“真的么?”
“真的!”
如珠依旧战战兢兢,木槿却顾不得她了。
她咬牙切齿的说,“她倒是好命,摔的那么狠,肚里的胎也没掉。”
如珠知道木槿说的是什么,可她不敢接嘴,只能咬着牙,继续惶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