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下布帛后,显露出托盘之上瑰丽非凡的玉玺。
已然气质大变的少年的深沉目光凝在玉玺之上,双眸涌过一抹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仿佛实在疑惑:所谓国玺,也不过一块玉石制成,怎就能让千百年来无数人向往争相夺之?
而在这条上演了无数次的争夺路上,又不知累积了多少血泪白骨?
但他却忽略了,那不仅仅是一块玉石,更是权力的象征。
能让无数人争相夺之、累积了无数血泪白骨的从来都不是一块‘玉石,’而是这块‘玉石’背后带来的权力与地位。
不过,
以往让谢霁费解的问题,如今他亦从中悟出了自己的道理。
只见少年悠悠收回了摩挲玉玺的手,转而将视线移到了临窗小榻上。
眼下正有一女子斜卧在临窗小榻上。
但见那女子鬓云乱洒,朱唇微翘,明眸紧闭,满头乌发柔软的铺散在肩下,随呼吸轻微起伏。晨曦微光从窗柩的缝隙里撒下,照在她白皙精美的小脸上,仿若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整幅光景看起来,可谓天外来仙之画作:女子的体态修长,妖拢动人,以及那勾人魂魄的容颜,无一不被恰到好处的诠释出来。
只是注视着那平静无声的睡颜,少年的唇角却依然悄无声息勾了勾。
而这人不是旁的女子,正是他自小便敬爱的皇姐、这个皇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既是这个皇朝最尊贵的长公主,那她就应该是喜乐无忧,一生尊荣万千的。
可他的皇姐啊,实则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了。就连熟睡时仍都抹不掉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忧愁。
若谢晏此时醒来,便会发现已然挪步至榻边的、无声凝视着她的少年此时的眼神极为复杂。
而那复杂中又夹杂着一股浓烈的心疼不忍,亦伴随着懊恼、自责,愤懑难平,还有几分凄凉。
“皇姐,那个梦中的你一定很累很疼吧?”
一缕微风拂来,带动女子颊边的青丝飘落至鼻尖,摩起丝丝痒意,让女子不适蹙起了眉头。
谢霁便在此时抬手,悄然帮谢晏将在鼻尖作乱的青丝别到了耳后,还开口叹息着说了句不着头脑的话。
而他缘何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不着头脑的话?
还要从几日前被困江汉庭时说起。
就在几日前,谢霁被困江汉庭,突然遭敌人三方围剿,在他不甚伤重性命濒危、一度陷入昏迷时,突然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一个关于自己皇姐的,凄凉的梦。或者说,是发展、结局皆不同的两个梦。
在那个怪异的梦中,时间线都恰好是一年前,北狄欲与靖朝联姻之时。
而北狄意向联姻对象,毫无意外,就是昭阳长公主。
梦中第一次,北狄提出联姻一事,被靖朝回绝了。随后毫不意外的,北狄与靖朝发生了冲突,两国开战。
裴云归为保长公主无虞,请命出征,率裴家军奔赴北境。也因此,自己皇姐避免了去异国和亲的命运。
只是很不幸,后来边境传回了裴云归战死的消息,彼时靖朝势微,皇姐终究还是踏上了前往和亲的路。
梦中的谢霁一直在谋划着,想着哪一天定要迎回皇姐回故土。
后来北境传出昭阳公主行刺北狄王的消息,谢霁还是晚了一步,等他率军奔赴北境时,自己皇姐早已殒命。
而他,亦惨死在那场战事中,甚至都无法辨别,最后捅向他的那一刀,到底是敌军还是自己人所为。
梦中的谢霁惴惴不安,反复祈求着,只奢求一切都只是梦一场。
也确实,那只是一场梦。但很快,他又再次陷入了另一场梦境中。
说来也巧,时间线还是一年前,北狄欲联姻之时。但这次,靖朝没有回绝,他的皇姐早有了自己的筹谋,悄无声息去和亲了。
他还因此揍了裴云归一顿,指责裴云归没有护好皇姐了,裴云归任打任骂,早已被懊悔、绝望淹没。
原来,皇姐也欺瞒了裴云归。
后来,北境战事终起,也再次传出北狄王遇刺身亡的消息,而动手的,还是他皇姐。
彼时裴云归早已率军奔赴北境,只是他未能在两军对峙中寻到机会,敌营再度传出昭阳长公主身亡的消息。
他看到裴云归崩溃痛哭,看到自己父皇因此崩逝,看到母妃动了殉父皇的念头。
短短几夕,他便失去了父皇母妃还有皇姐,最终于封地潦倒落寞消磨了一生。
后来,他听说裴云归在冬至初雪那日,追随皇姐而去了。
初雪落下,繁华不再、满目萧索的公主府尽是凄凉,唯有为情殉葬的裴小将军心口不断溢出的鲜血是那般鲜艳又刺目……
谢霁被南宫紫宁救下、苏醒时,面上早已一片湿润,还有心口处在隐隐作痛。
套手抹了把湿润,低喃了句:“是梦……?”
还好是梦。
若那惨痛的梦变成了现实,谢霁觉得自己会发疯的。
可又似乎不是梦。
只因那梦中之事太过真切,真切到好像真实发生过、他也亲身经历过般。让谢霁不敢深想又庆幸。
不敢深想那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却又在庆幸,只是彼时脑海中的一场梦。
至少,皇姐没有如梦中那般去和亲。至少,他也在争取了,在死亡来临之前,一切都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拨乱反正,还有机会保护皇姐。
所以面对糟糕的、濒危的伤势 ,他以最大意志力熬过来了。
也因梦里的裴云归,拼死相护自己皇姐,甚至不惜搭上性命的作为,让谢霁终于对裴云归的成见少了些。
原本,他是不喜、看不上裴云归的。
总是愤恨难平:都是年轻儿郎,裴云归却总是能轻易俘获自己皇姐的目光、甚至芳心。
可他连,释放一丁点情意都做不到。只能将那无法窥见天光的情意死死压下。
可经过梦境一事,他便知道了——裴云归当真是位好儿郎,他没有资格再去愤懑不平。
实际上,只是少年不愿去承认:勿管有没有梦境之事,裴云归对自己皇姐一直都是面面俱到、忠于、衷于的。
谢霁说过,也一直坚定:他会护着自己皇姐,也会让皇姐荣享一生长公主的荣耀。
可当那国玺再次回到了自己手中,又想起梦境中自己皇姐一直无法左右自己的婚事及安危时。
少年心中突现了一个想法——唯有他登上了权力巅峰,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可若,他想护的人……自己登上了那权力巅峰呢?
至高权力伴身,还有谁能伤害到自己皇姐呢?
所以,结束、平息了宫里、宫外的纷争,且自己已经掌握了全局后,谢霁才会带着国玺登了公主府的门。
“皇姐?皇姐……”
谢霁在小榻前无声凝视了侧卧之人的睡颜许久。见人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便轻声开口唤了几声。
“皇姐……?”
随着他的轻唤声,谢晏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人却依然未醒来。
那长睫似是颤到了少年心尖上,亦无声撩拨了少年心弦。
谢霁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认命了什么?
反复在心底纠结过后,还是不可控的俯下了身子。
‘皇姐,臣弟所求不多。’
‘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你别怪我,可以吗?’
视线扫过自己皇姐醉人心扉的红润朱唇,顿了顿,还是克制的移开了视线。
视线转而落到那如玉无瑕的额间。
正要俯低身子偷得一亲吻。
却在少年的唇即将落下去时,
久未睡醒的谢晏却恰好在此时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