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年轻气盛,还是一个推崇实用主义的少年。
他知道柳乘风是冲陈恪来的,还知道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他这时如不出面,事后一定被章惇骂死。
章惇睚眦必报,纵然当场不能报仇,回家后也要加两个枕头把头垫得高高的,努力思索报仇的良策。
如这时他在现场,当柳乘风说第一句“粗鄙”时就已经怼回去了。
而王韶好军事,讲的就是一个兵来将挡,对方一剑刺来,闪躲开来后一定要还一刀。
但他不擅口舌之争,于是虚心请教:“先生、如对方无礼挑衅,想要还击从哪入手?”
陈恪淡淡地回道:“打蛇打七寸。比如某人眉黛春山、眼若桃花、一身妖娆之气却颈有喉结...”
听他所言,王韶立刻转脸看向柳乘风,认真地问道:“你是兔爷?”
问出这个问题王韶的身子还哆嗦一下,他被自己的问话刺激着了。
周边却传来几道喷水声、咳嗽声和一片哄笑声。
而柳乘风的身体也跟着哆嗦起来,一双红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最忌讳的一句话,却被一个少年当众说出来,还当着林韵宁和书剑的面。
听到这话她俩的反应很大,一起转脸看向陈恪,两双带着怒气的眼眸让柳乘风稍稍得到一丝安慰。
而陈恪的反应也很奇怪,不看林韵宁和书剑生气的表情,而是起身向柳乘风躬身一礼,歉意地说道:“在下的弟子说话不当,请公子莫怪。”
然后不等柳乘风回话就坐下来教育王韶,“为师一再跟你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相貌是爹娘给的,不能因为对方相貌俊美就说对方是兔爷。就像留侯,司马迁说他‘貌如女子’,但有几个男人能与他相比?”
“留侯相貌俊美却豪气干云,博浪沙一击就是项羽、刘邦这样的英雄都不敢干。”
“所以相貌俊美并不是问题,重点是看气质,男人就要有男人样,就像这位公子...”
说到这他转脸看看柳乘风,随即转回头继续说道:“不谈气质了,我们来谈谈言行...”
然后他闭嘴,抬起左手捂着额头,听周边传来一片哄笑声,王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面对这种窘境柳乘风待不下去了,陈恪前面说的话很好听,又是留侯又是项羽、刘邦,可后面这句话却十分阴狠,于无形中将他钉在兔爷的耻辱柱上。
柳乘风愤然起身,目光却看向林韵宁。
而林韵宁和书剑跟着起身往外走来,林韵宁站在陈恪桌边怒道:“陈恪、你太过分了。”
说着话他们三个往外走去,身后传来众人的议论声:
“那两人的相貌更俊美,可是...”
“别胡说,那两人是身着男装的小娘子。”
“都说小娘子喜欢俏男人,果然如此。”
听到这话林韵宁脚下一顿,迅速转身看一眼陈恪,见他正端着碗喝酸梅汤,而坐他对面的少年却转过身好奇地看向自己。
见此情景林韵宁秀眉紧锁,回过身往外走去。
而王韶却转回身低声问道:“先生、那位小娘子好像与先生关系特殊。”
陈恪抬眼看看王韶,淡淡地回道:“没关系。”
他与林韵宁确实没关系,这话说得非常坦然。
但这话却被走到门边的林韵宁听见,不禁脸色一变,他俩以后肯定没关系,但这时尚未解除婚约,两人就仍然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这种关系在男女之间属于比较亲密的,却被陈恪给否定了。
陈恪与王韶的关系近乎师父与弟子,有别于鹤翔书院的其他学生。
林韵宁知道两人的师徒关系,听他在王韶面前说与自己毫无关系不禁心里恼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于是快步而行只想早点赶回家去。
她不理会柳乘风,练过功夫的双脚速度又快,几步之后就将柳乘风和书剑落在身后。
柳乘风追不上,而书剑知道林韵宁心里有事,对柳乘风说声“告辞”急忙追上去,不一会的功夫,两道高挑的身影便消失无踪。
见她两人越走越远,柳乘风急忙追去,追了一会却不见两人的身影,停下双脚叹口气,抬头看看天色,转身往漱玉馆走去,李漱玉的妹妹李清玉温婉可人,她理解自己。
当柳乘风去找李清玉寻找安慰时,林韵宁已回到林府,洗过澡后回到闺房,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思索一番,见书剑擦着头发走进来,淡淡地问道:“我听陈恪对他那个学生说与我毫无关系,他是何意?”
书剑是她的婢女,也是她的姐妹,她想听听书剑的意见。
而书剑郑重回道:“你与陈恪已明确要解除婚约,他说你俩没有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话书剑看看林韵宁,见她仍然紧锁眉头,不由继续说道:“陈恪确实有才,不仅是书本上的,刚才回击柳乘风的方式也是不露痕迹、又阴又狠。”
“但这人却好似一团迷雾让人看不透,而且行事过于大胆,来京不到一个月就将士林得罪个遍,还得罪了不少高官,甚至连皇上和太后都对他不满。”
“可他好似有意这么干,明知凶险万分却一定要做下去,这才是要命的地方。”
书剑说了一席话,但这席话却是林韵宁刚才对她说的,这时重复一遍也是提醒她。
而林韵宁沉吟一会却轻轻叹口气,缓缓回道:“我俩虽明确解除婚约,但没解除前还是有关系的。”
“既有关系我却帮柳乘风说话,一定让他很生气。”
她说这话让书剑诧异地低声问道:“你与柳乘风从江宁府来到京城,又多次结伴游玩京城景色,这关系不比没见几面的陈恪近吗?”
书剑没法理解林韵宁的心理状态。
而林韵宁轻轻摇摇头、缓缓回道:“我和柳乘风只是朋友,而陈恪不同,我俩还有婚约,在未解除前比柳乘风近,否则他惹祸,父亲也不用去皇宫向皇上、太后请罪了。”
“而他的胆大妄为源于他的讲学。可在讲学方面,他却得到了胡缓和高适的支持,那些师生也爱听他讲课,大家认为很有道理,难道真是简单的胆大妄为吗?”
“他经历了秦关城的大屠杀,也许真是从忧国忧民的角度出发来讲学的,这就是作妖。”
她借用陈恪的解释,“呔、妖怪哪里走。”认为陈恪准备捉妖怪。
而书剑只能诧异地眨眨眼,听她继续说道:“我俩虽然都同意解除婚约,但都不同意拿对方的问题说事。”
“在这种情况下,解除婚约只有两个途径,一个途径是他被定罪,一个途径是名落孙山,可这两种途径都不是我俩能掌控的。”
说到这林韵宁又沉吟一会,缓缓说道:“看看再说吧。”
她对解除婚约的态度竟出现了犹豫心理。
书剑不得不提醒她,“那你要把握好态度了,明天乞巧节,届时你对陈恪采取什么态度?”
听她提醒,林韵宁再次皱起眉头,父亲林毅之已让陈恪前来林府共度节日,自己面对陈恪将要采取什么态度呢?
这一点她不好把握,而陈恪也不好把握。
他正面对一个很困难的局面,官场对他一片喊打声,士林对他很不满。
就在这种情况下,林毅之派林孝前来邀请他去林府过节,充分体现了一个义字。
他不想去,可分析一下又觉得不去不好,林毅之是长辈,不论用何种婉拒之词都不合适。
带着这个心思陈恪回到客房,坐在书桌前仔细思索一番,然后轻叹一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