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得脸色发白,立刻将家人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官差们一拥而上,将八千多两银钱全部抢走。
抢了银钱,官差们还不罢休,嘴里高声喊着“罪奴不能做生意”“在军中兜售冻疮膏乃死罪”,手持大刀往他们劈砍下来。
冲上前抵挡的三叔被一刀斩落脑袋,身首异处。
然后是二叔,二叔母,母亲,三叔母……
她看着亲人一个个在眼前死去。
梦的最后,江颂宜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她立刻抬头。
十岁的江景臣被官差高举过头顶,用力往门外扔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他小小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后脑勺先着地,黄白色的脑浆混着鲜红的血,溅了一地。
……
江颂宜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梦中强烈的无助和恐惧蔓延到了现实中,她仿佛又回到一个月前,在花楼侧门目睹一个大活人从楼上摔下来,摔得脑浆迸裂那一幕。
胃里剧烈翻涌,江颂宜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将腹中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江颂宜喉咙被胃酸灼得火辣辣的,她趴在床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和难受的身体相比,此时她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江家人不能一直以罪奴的身份在庭州生活下去。
罪奴若是成亲,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籍。
长此以往,江家世世代代都只能为奴。
她要想办法为整个江家脱去奴籍。
往小了说,脱奴籍是为了能经商挣钱,为了能光明正大花挣来的银子,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往大了说,祖父戍卫大晟疆土几十年,戎马半生立下无数不世之功,他的后人不能以如此窝囊和耻辱的方式活着。
待脱了奴籍,她要让祖母安享晚年,送景臣上私塾,将生意做大,挣很多很多的银钱。
等到积攒足够的财力,她要派人去寻父亲的尸骨,去调查致边关二十万将士战死沙场的真正原因。
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她对那场导致祖父和父亲殒命,二十万将士战亡的战事存疑。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无论是祖父还是父亲,都不是那么鲁莽轻敌的人。
若是这场战争背后另有隐情,自己只有强大起来,才有希望为他们翻案。
这一夜,江颂宜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次日,江颂宜将奶茶摊子交给花想容等人,带着礼物去了一趟王贺府上。
早在七天前,江颂宜便让江怀川到王贺府上知会江元柏平安归家一事。
今日王贺见了江颂宜,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数月前向太守府举荐江颂宜时,王贺想的是以江颂宜的医术,能为张老夫人缓解病情便可。
没想到她居然将张老夫人二十多年的沉疴治愈了!
这姑娘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若能拉拢好,日后说不定有能用得上她的地方。
想到这里,王贺坦然接受江颂宜送上来的礼物,又问:“你二叔身体如何?在监牢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待了一个多月,可得好好调养,免得落下病根,日后遭罪。”
江颂宜道:“多谢大人关心,二叔已经缓过来了。”
“那就好。”王贺看着手中的礼物,笑道,“前几日太守大人也命人送了礼过来,说是奖赏我举荐有功,江姑娘,这次我是沾了你的光。”
“不不不。”江颂宜连忙道,“大人折煞颂宜了,若无您的举荐,颂宜求助无门,二叔说不定已经折在监牢了。
您是我们江家的恩人,颂宜铭记于心,日后若有用得上颂宜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这番话说得王贺心情舒畅,大手一挥:“你祖父与我有恩,我同你父亲又是旧识,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王叔,日后你我叔侄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那颂宜便厚颜攀这门亲戚了。”江颂宜对王贺福了福身,“王叔。”
王贺哈哈大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江颂宜话锋一转:“王叔,颂宜今日上门,有一事想请教您。”
王贺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但说无妨。”
“您知道如何脱奴籍吗?”
王贺猝不及防被茶水呛着,猛地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吃惊地问:“你想脱奴籍?”
江颂宜点头:“是。”
王贺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了,他思忖半晌才道:“流放到庭州的多是重犯,朝廷对于重犯,没有过免去奴籍的先例……除非立大功。”
江颂宜追问:“要立下什么样的大功才能免去奴籍?”
“上战场杀敌,斩下敌军将领首级,或在君主遇刺时以命护驾,只有立下这种级别的功劳才有望上奏请脱奴籍。”
“……”江颂宜黯然。
罪奴不能从戎,她如今也接触不到远在京城的君主。
这是将她脱奴籍的路都堵死了。
从王贺府中出来,江颂宜神思恍惚。
难道江家人一辈子都只能以罪奴的身份活着?
她不甘心!
回到江家,一进门江颂宜就闻到焚烧纸张的味道。
她走进院中,发现过去七天都待在房中的江元柏出来了,正在屋檐下烧着什么。
江颂宜过去一看,他往炉子里投烧的正是入狱前两月作出的画。
二十多幅画连带着画轴,被他烧得只剩下四五幅。
“二叔,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全烧了?”江颂宜眼疾手快,将剩下的画抢过,展开一看,是江元柏最擅长的踏雪红梅图。
江元柏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不是画,是我不切实际的狂妄,是我家族衰败沦落至今依然看不清处境的自大,烧了吧,都烧了吧。”
他伸手要来拿江颂宜手中的画。
江颂宜连忙将画背到身后:“别,你不要我要!”
江元柏倒也没强抢,只是苦笑:“颂宜,辛苦你了。”
江颂宜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去太守府为张老夫人看病一事,她摇摇头:“一家人,说这种话就生分了。”
“卿如都跟我说了。”江元柏道,“这一个月我在狱中反思了很多,过去是我太清高了,自诩是读书人,还放不下江家二爷的身份。
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全然没想过江家如今的处境早已容不得我这般自高自大,颂宜,二叔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