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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春花忍着疼痛,用围巾包住头出了院子,先用温水把小孩子换下来的尿布洗了晾起来,又进厨房把早上的剩粥剩菜热上。

“姐,姐!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其他人呢?”这颇具辨识度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珍妮舅妈过来了。

“没别人,你姐夫上班去了,我让妈回家休息休息,你婶儿说过来的,估计被什么事儿绊住脚了吧。没事,我都出来好几趟了,再说,给孩子洗尿布也总是要出来的。”春花尴尬地回答。

珍妮舅妈多聪明,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她说:“那可不行,出了汗再出来是要落毛病的,况且你现在还干着活儿,这可不行。”

“姐你别忙了,快进屋我先给你瞧瞧。正好我在我们医院旁边买了鲫鱼,炖好了的,一会我给你检查完你就直接吃。”

她从春花手里夺过大铁锅,拉着春花进了屋。进了屋她把手里拎着的饭盒放下,又满脸宠溺地看了看熟睡的小人儿,才转过身开始给春花检查。

珍妮舅妈给春花检查完,开始按肚子排恶露,春花疼得浑身冒汗。珍妮舅妈又给她清理了伤口,换了药,做完医护工作,又开始做保洁,她把春花家里也一并给收拾了个干净。

最后她又去厨房把饭菜热了给春花端进屋,等着春花吃完她又收拾了一通才罢休。

小孩子很乖,中间醒来一回,换了尿布吃了奶又睡了,不哭不闹。珍妮舅妈稀罕得不行。

珍妮舅妈在春花家里一直待到下午上班前才走,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春花再去院子干活儿了。

春花应下。

下午,珍妮舅妈又是一下班就过来了,这次还带了大包小包一堆东西,各种营养品和用品,孩子大人的都有。她又要去给春花做饭,春花一直拉扯着没让,珍妮舅妈拗不过才作罢。

李东回来得也比以往早,珍妮舅妈见姐夫回来了,她说了两句话也就离开了。

珍妮放学回来先去了奶奶家把作业写了,然后乖巧得照顾起安妮。她毕竟也才金钗之年,说来说去还是想回自己家找妈妈。

她背着爷爷奶奶怂恿起安妮:“安妮,你想不想回家看看小宝宝?”

“我不想,她臭烘烘没什么可看的!”这两天她每次想回家,大人们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怎么会!小孩子奶香奶香的,可好闻了。”珍妮不死心。

“你骗人,奶奶说她每天就是躺在被子里拉屎尿尿睡大觉,不干别的,臭死了!”安妮不为所动。

“拉倒,你不去我可去了!一会爷爷奶奶要是问我,你就说我上厕所了,马上就回来。听到没?”

“姐姐教我骗人,坏姐姐!”

“嘘,别乱说,安妮听话,照姐说的做,姐一会儿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安妮乖巧得点点头,珍妮溜出了爷爷家。

爷爷家和自己家在同一个巷子里,爷爷家在巷子口,大门朝西,自己家在巷子尾,大门朝东。

巷子里还有几户人家,爷爷家这一排分别是爷爷家、老教师柴国山家和宝蛋儿家,自己家这一排是大叔李南家、二叔李西家、宝蛋儿奶奶家、自己家。

为什么珍妮家这一排是四户而爷爷那一排三户?珍妮家就是巷子独独多出来的一家,真正的巷子尾巴。这事就得从一年前的分家说起了。

李东虽是大儿子,但是当初分家时却受尽了委屈。

当时珍妮爷爷除了自己住的院子外还有对面两座院子,珍妮奶奶是这么说的:

“李南家一个丫头一个儿子,儿子将来要娶媳妇,所以李南住我对面。李西岁数小,虽然只有一个孩子,但是男孩女孩是不能一样的,李西得有一套房,住李南隔壁吧。李东家虽说是俩闺女,那也得有地方住,我跟村里打好招呼了,村里把后面鱼塘那片地批给了我,我就给李东吧,到时候村里帮忙给填鱼塘,李东找人把房子盖起来就成。”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堂皇公正,要知道珍妮爷爷家对面那两座院子可是三兄弟一起盖起来的,而且李东还是主力,盖房子的时候春花还负责给所有人照看着小孩做着饭,因为三个妯娌只有春花没工作,这些就全落到了她的肩上。

再说说后面的那片鱼塘,面积有四五亩地大小,南面是这条巷子,北面有个窄口,连着一条河,芦苇荡漾,有鱼有鸭,水浅处还有村民种的小片稻谷,风景也是很美。

不仅如此,这片鱼塘还承担着全村人自留地的水源供应,因为北面河流距离村民的自留地远,家家户户便都从这片鱼塘取水浇地。以后填了鱼塘,不仅仅是村里失去了一片美丽的风景,村民更是要多走很多路去河里取水浇庄稼,太不方便了。

李东听完母亲的这番安排,顿时愁得一个头两个大。长子的担当,已经让他习惯了什么困难都先紧着自己上,他没有意见。李南李西兄弟俩也习惯了大哥的照拂,自然也是没有意见。

困难是明摆着的,现在即使是将土地划给了李东,这也是个时间久的大工程。首先就是等,等到村民的稻谷成熟被收割才能动工。

在动工之前,李东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建了东西两个水站,他是党员,有损村民利益的事情他做不来,填坑盖房可以,他肯定要先解决村民庄稼的用水问题。当然水站不是他一个人建的,只是由他各处联系用工用料用人,又说服村长曹兴旺由村里牵头才把这件事完成的。

建完水站,他又张罗着填池塘。先是运沙石、装沙袋将河道口封堵,再将鱼塘水抽到河里,然后装沙石填土埋坑。

这些工作做完,兄弟李南、李西早已经在各自新家舒适地生活了半年了。这半年李东他们一家四口还蜷缩在珍妮爷爷的院子里。

而珍妮爷爷奶奶呢,无论是建水站还是填池塘,他们老两口从未在施工现场露过面。

之后,珍妮爷爷奶奶搬去了李南原来住的东屋,将他们原来睡觉的客厅空了出来,只作为客厅使用了,将李西原来住的西屋收拾收拾腾给了软磨硬泡想有自己空间的珍妮。

又半年,李东终于开始着手建自己的房子,埋土填坑的艰辛让他一直将此事搁着没动,直到春花意外怀孕,家里又要添丁增口,才逼着他开始张罗建房。

建房这件事村里就不会牵头管了,珍妮爷爷奶奶之前对村集体的事情不闻不问,现在怕人说闲话,更是没去帮衬,任由春花挺着肚子还得去忙里忙外,干活做饭。

要说建房这件事老两口完全没有参与,这个说法也是不对的,他们参与了建房大小的决策。为了凸显家长的公平公正,他们主张让李东将房子建成李南李西同样大小,并且主动将剩余部分归还了集体。

当然春花的委屈是挂在脸上的,她没有撒泼打架,也不会顶嘴抱怨,只是眼见着消瘦和迅速衰老,半年,头发花白得像个老妪。

日夜抓紧进度,终于在孩子出生前大致建好了房子。

当时十来岁的珍妮哪里管大人们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记得自己家盖了新房子,她们住进了新房子,多好啊!

连跑带走没几步,珍妮就回了家。她蹑手蹑脚走进屋里,走到小宝宝旁边,新奇地盯着看。小宝宝正睡着,小小的,胖乎乎的小脸儿,藕节一样的小手臂……珍妮没有忍住,伸出手就抓起了小婴儿的胳膊。

春花一巴掌轻拍在珍妮手背:“别惹孩子,看就好好看,别动她,一会儿醒了哭,你哄不了!”

珍妮太稀罕了:“妈妈,她好小啊,丑丑的,真好看!”

春花“噗嗤”一下乐了:“你这孩子,到底是丑还是好看啊?”

“丑,也好看。皱皱巴巴的丑,小小的好看。”珍妮解释。

春花这会儿的笑才是两天来真正开心的笑。她问女儿:“喜欢这个妹妹吗?”

“喜欢极了!”珍妮的视线就没有从小家伙脸上移开过。

春花听了这句“喜欢极了”突然很想哭,这是这个孩子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被认可,虽然是被一个孩子说喜欢,那也能驱散了这两天以来压在这里的所有阴霾。

这时李东做好饭端进来,看到珍妮,问:“你和安妮吃过饭了吗?作业写完了?”

“没吃呢,作业写完了。爸,小妹妹叫什么啊?”

“叫什么?能叫什么?!第三个丫头能叫什么!叫李三妮!”李东没来由的想发火,这倒霉催的孩子,只配有这个倒霉催的名字!

“哦……”珍妮感受到了爸爸提高的音量,吓得没敢再说话。

李三妮,多难听的名字啊,就连邻居宝蛋儿爹都知道给宝蛋儿取名叫“王晓杰”,只是小名才叫宝蛋儿,爸爸连名带姓居然给小妹妹取名“李三妮”,真难听啊,爸爸取名字真没水准!珍妮腹诽。

“……”一阵心酸涌上来,春花眼圈红了,也没说话。

“在这儿吃还是在你爷爷奶奶那儿吃?”李东又问。

“有好吃的吗?”珍妮想起来自己答应安妮给她带好吃的。

“要什么好吃的要好吃的!有吃的就不错了!馒头、米汤、炒茄子,吃不吃?”

又是炒茄子,怎么顿顿都是炒茄子,奶奶家也是炒茄子。

“还有别的好吃的吗?”炒茄子的话就没必要带给安妮了,奶奶家就有。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没有别的,爱吃不吃,不吃赶紧走,该干嘛干嘛去!”

珍妮被爸爸一阵呛白,春花看不过去了,她跟珍妮说:“你舅妈拿了不少好吃的,在桌子那儿的篮子里,你装一半,给你爷奶拿过去,让安妮也尝尝。”

“知道了妈。那今晚我去我爷爷家吃饭,不在咱们家吃了。”她用个竹筐子盛了一半的瓜果熟食和点心,端走了。

珍妮走后,春花问:“李东,孩子的名字你是认真的吗?”

李东沉默不语。

“行,我知道了,饭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说完春花把孩子抱到床里侧,她也面向床里侧躺下,将后背留给饭桌前的男人。

珍妮回到奶奶家,高高兴兴把筐子放上了桌,正好奶奶也做好了饭,正将一盘炒茄子端到桌上。

“奶,我妈让我拿过来让咱们吃。”

“你舅妈给的吧?”

“是。”

“吃吧,都吃吧,一会你们吃完了给你叔叔们送一些,让你弟弟们也尝尝。”

“好的。”珍妮丝毫没觉得不妥。

“奶,我爸说我小妹妹叫‘李三妮’,很难听对不对?”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快吃饭!”奶奶凶道。

好好的堵我嘴干嘛,我又没说错话!这句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珍妮什么也没说,默默扒拉起饭,又给安妮碗里放了一块拿回来的糕点。

饭后,奶奶让珍妮跑趟腿去叔叔们家送那些吃的,顺便拿个瓶子去打醋,珍妮就领着安妮出来了,先去把好吃的给叔叔们每家分了一些,又去了趟小卖部给奶奶打了醋。

她这一路,走到哪儿就把“爸爸给妹妹取名‘李三妮’”的事情宣传到哪儿,最后经过打醋的那个小卖部时,不出意外,这件事情很快全村就都会知道,毕竟那里就是村里最大的信息交流中心。

在几天后李东去给孩子上户口时,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还没等李东说话,便打了招呼:“东哥这是来给你家李三妮上户口来了吧?”

李东也确实没打算费心思给她取别的名字。

李三妮,在这个村子里成了一时的热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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