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或许做不到换一个,但我可以帮你们堵住那一枪……”
这位先生转身看着孙耀华,“我愿,以死换机会。”
在他之后,也站起来了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愿意。
孙耀华理想化的底气,是她的同胞们给的。
“好,我们就这么做,等他们进来后,我先斡旋,你们找机会靠近,你负责……等我说‘动手’咱们就上去干!”
“记住,一定要尽可能地限制他们开枪的可能。”
不光是因为她们手无寸铁,还有就是因为枪声必然会吸引来周围潜在的敌人。
石原敢来,就说明他们的驻地就在附近,说不定还有些没露面但与她们近在咫尺的人。
枪不响,暂时就有周旋的余地。
她的计划并不严密,且伤亡可以预见。
但是众人都热血沸腾。
在这块儿不大的空地上,在这短暂的十分钟里,大家仿佛都将生死置之度外。
只有一个目标,团结在一起,奋力一搏。
“我跟你一起。”
孙耀华交代好一切,就等着他们进来。
心里有大干一场的冲动,但也隐隐有些唯恐失败的惧意。
但有个人,默默站在她的身边,从开始到最后,支持她,陪着她。
心里的恐惧好似又被分出一半,渐渐镇定。
“考虑好了吗,你们要交出的人呢?”
郑隽雅一面翻译着石原的话,一面敏感地察觉到再回到这里时的不一样。
他们的神色变了。
好像个个都在心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像变得不怕死了。
孙耀华她们,要做什么?
他可以感觉到接下来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对上孙耀华的眼睛,他就已经可以确认。
“就是她们这些,”孙耀华使了眼色,女孩儿们便强忍着害怕默默走了过去,但并不齐整。
若仔细看,还有些乱中有序。
因为平均会有两三个女孩儿围着一名日本士兵。
还有被淹没在人群当中的男人们,也都有几个不知道何时移向了门口。
与拿着枪的日本鬼子们,不过一步的距离。
“呦西!”
石原很满意,但他看着孙耀华因刚才的商议而心底热血变得面色红润的样子,偏要犯贱。
上前就要拉她的手,被赵瑞华一把打掉。
“八嘎!”
石原感觉到被冒犯,气极,就欲掏出手枪给这个中国青年一个教训。
但说时迟那时快。
他才摸到枪,赵瑞华的匕首就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手上用了巧劲儿,看不出来费力便已是鲜血狂飙。
色字头上一把刀,本想让他晚些死,偏要自己找死。
那就由不得他还以颜色了。
孙耀华与他天生默契,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怔愣,大喊一声“动手”,所有人便围了上去。
可毕竟没受过专业训练,也没有日本人的狠心,理想与现实终究隔着实践的鸿沟。
正常人终究无法冷漠果决地对着一副和自己一样肉肤血躯的身体刀棍相向,只有被对方先扼住喉咙被逼入绝境的时候,或许才能有所爆发。
所以,不知道究竟是谁漏了一拍,或是慢了一瞬,在一片混乱扭打中,有一声枪响,响彻云霄。
“赵瑞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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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增员陆续到达,多师来攻打,均困顿罗店而以失败告终,我们只能先撤离,再找机会迂回包抄……”
孟子骁解释得极其快,上级下了命令,要他搜寻城中掉队的战士和医护人员。
所以,他赶到光明女校院外时听见枪响的瞬间,心都骤停了。
急忙冲进去,除掉了还欲再开第二枪的鬼子。
转头,就看到孙耀华抱着半倒在她身上的男人,哭着看向他,“铜官儿,快救救瑞华!”
赵瑞华没死。
但也够呛。
子弹正中后腰,躲开了致命点,却不知道为什么血流不止。
才包扎的绷带没过一会儿又被血浸湿了。
“他得赶紧带走治疗。”
孟子骁的任务本就是要护送她们转移。
可这里的人,除了学生们以外,竟无人愿意离开。
“为什么?”
孙耀华不解,经历过刚才的生死一线后,他们为什么反而更不愿意走了呢?
“这是我们的家,离开了这里,我们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还是那个斯文的大叔,他刚才杀了个鬼子,衬衫衣领还溅了血,手上的血迹干了,却有些粘手。
他望着她的眼神已然没了最初时的怯懦,仿佛并不担心未来如何。
“可你们若不走,就不只是无家可归,还有可能就无命可保了……”
她急切地想要与他们说清楚留下的危害。
“可除了上海,现在还有哪里是净土呢?”
他知道,她们是要撤去苏州,可是再过几天呢,会不会苏州也保不住了?
苏州没了,他们又要撤去哪里?
若一直退退退,那他们就离家越来越远了……
孙耀华怔然。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净土了……
战火的喧嚣会愈演愈烈,直至八年以后。
在这漫长的年岁里,中国的百姓饱受战火侵扰,离家丧命。
华夏大地,满目疮痍。
“二小姐,别难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所以,没必要因此而消耗自己也所剩不多的意志。
孙耀华明白,她只是还无法漠视生死。
转头看向担架上已陷入昏迷的人,她只觉得瞬息万变,命运无常。
那颗子弹对准的是她。
可偏偏就赵瑞华这傻子眼睛好使,就他看见了那黑洞洞的枪口。
她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就被他紧紧抱住,然后感觉到了怀里人重重的一个激灵。
“傻子……”
她说过,由她来保护他的。
从小到大都听她话的人,怎么这次就那么有主意了。
挡得毫不犹豫,心满意足。
她都怕得要哭出来了,他还傻笑着安慰她,“不哭,我没事儿,没伤到要害。”
自以为是医生就能拿捏自己的生死吗?
哼。
现在还不是无所知觉地躺着吗。
愚蠢至极。
蠢蠢蠢!
她生气地想要戳他的头,可稍一碰上,才感觉到失血过多的他,脸色已苍白得让人心疼。
“别担心,血已经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