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是前朝的血脉。”
这便足够微妙了。
前朝被灭至今,暗地里的是非从未停过。
楚径英年早逝,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可上一任君主,楚径他爹却是个荒淫无道的。
皇子的数量,仅仅明面上记着的就有二十来个,还没算其他或夭折或来不及出世或民间流落的血脉。
因着云微弦霸道的继位方式,不服的,暗自积蓄力量试图拨乱反正的大有人在,细数起来简直如过江之鲫,杀不完也压不住。
现在,眼跟前又来了两个。
倒不是说那些人或是西辰的人会异想天开到,要用两位同样流淌着陶华公主正统皇室血脉的王子来图谋什么,而是陶华及其子的存在本身便是个极好的靶子。
前朝。
前朝公主。
还是和亲西辰的公主。
西辰。
与东华微妙又岌岌可危的和平关系。
可以说,仅是她一个人便承载着多方势力的别有用心。
“圣上,”张琢玉先叫了声小皇帝,等他看来,两人擦了个眼神后,才又继续道,“殿下,如今的东华乃是云氏天下,可陶华公主却是前朝楚姓王族……一旦迎其归来,未尝不会使得波涛暗涌,别有鬼祟了……”
甫一话落,身后站着的十来个大臣便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请圣上,请殿下三思啊!”
“三思……”
站着说不行,还跪下来求。
顷刻间,朝堂上就有一半人的身影矮了下去。
都是保皇党。
云微升一个个看去,即便只有躬下去的脊背,她也能分得出哪些人是跟着张琢玉的,又有哪些人忠心耿耿不站队却只认皇位上的人的。
倒真是被张琢玉这把好计谋打了个猝不及防。
巴掌不打到脸上,拳头不招呼到身上,只拿八百年前的和亲旧事说事,谁也不会真在乎陶华的回归究竟会不会造成两国的失和。
别说是东华膨胀自大了,只因为他们并不将陶华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公主,何至于能挑起两国争端?
好日子过久了的他们,显然是忘记了就是这样一个公主,当年却是挡住了东华的灭顶之灾,保了两国十年的表面和平。
可惜,他们选择性忘记了。
如今自然不以为意,好多人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来看云微升要迎回陶华公主而张琢玉反对的争论,却不作变态。
但张琢玉现在扯到了陶华的复杂身份上,自然也就牵连到了小皇帝的座位上。
那刚才端端站着的小部分,这才也加入了进来。
顿时风向变了,一半都倒向了帝师这边,满口喊着“圣上”“殿下”的,可针对的人却只有她一个,连小皇帝也顺坡做起戏来,几声“姑姑”却不说其他,意犹未尽得将一个傀儡皇帝的可怜样子扮得淋漓尽致。
三两下,长公主麾下的极力反驳者便落了下乘。倒让她成了一意孤行,不理朝政的昏庸之辈。
心里冷哼三下,道一声棘手,可也没想着就让他们如愿。
沉了脸,暗自蓄力,脑中转了一圈才想起对策就要开口时,便被人抢了先。
朝堂上的关系,哪有那般简单,任凭一派独大。
有跪着的,自然也有站着的。
“帝师的话,本王听着怎么那般煞威风?”姜乌坎身形未动半分,身后一众也是好好站着的,与对面一群泾渭分明。
他勾起了唇角,讥诮道,“只听说过千日做贼的,哪听过有千日防贼的?暗地里图谋者不知几许,即便没有陶华公主,也有什么数不清的成王胜王败王之流,多如牛毛……”
“可那又如何!”
姜乌坎当年就没咽下那口气,如今提起还觉愤懑。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未尽全力的差距,只有亲自体验课的人才知道。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一群便诛一群!我们如今还能怕了他们去?未战先怯才是愚蠢至极!”
说完犹觉不够,蔑视的眼神犀利如剑,嗖得刺到了张琢玉一众人的身上,“莫不是你们文官都这副德行,太平日子过久了,骨头都躺软了,圣贤书里的大道理一个没记住,光记得明哲保身贪生怕死了!”
好!
云微升眼里噙起赞赏,很是满意姜乌坎的回击。
不管他为何与张琢玉作对,但结果却是打压了对方的嚣张气焰,叫她这口恶气顿时便出去了一半。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此刻,至少姜乌坎还算顺眼。一番下来,也没有堕了他姜家武将世家的威名,还让她恍惚间忆起了他少时的抱负。
平社稷,守天下,震四方,做威武将军……
像父亲一样,成为东华的一把利刃,如有胆敢来犯者,便先要尝尝被戳个对穿的滋味儿。
那会儿的他比谁都赤诚热血。
可惜还没等他长成姜老爷子那样威武的英雄,英雄倒先折了戟。
栽在了皇权之下。
功高盖主。
楚径的父皇在治国上难堪大任,执政多年而无一可言说的政绩,但在治人上却颇有心得。
云微升小时候偷溜出府,在街上就听到过小孩子们编出来的顺口溜儿。
“加官进爵”坐冰凳,“仙人献果”点天灯;灌铅梳肉比凌迟,滴水炮烙阎王闩……
初听时她还不明白,后来一次跟着父兄进宫参宴,偶然闯入一处僻静的角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本该谨言慎行不多做停留,只当没听见走了便是。
可那人喊声之凄厉,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声声泣血,诅咒昏君妖妃不得好死。
云微升不过看了一眼,就腹中翻涌,恨不得将刚才入口的吃食吐个干净。又乍然听到此处,直觉不好,这不是她该知道的阴私。
当即就要走,却不想情急之下踩到了地上的枯枝败叶,弄出了声响,引起了监督惩罚者们的警觉。
此时再跑已然行不通,可若不跑,等被发现又是何等场面,她会不会也被处置成那面目全非的狰狞样子?
即便是任性胆大惯了的云微升也不得不承认,她那时当真是怕得要死。
瑟瑟发抖等死间,却听见他们不怎么齐整地喊了声王爷,又没过一会儿就都退散了。
云微升探头出去,一片烟消云散,而她背后的衣衫也紧紧贴在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