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老张炭烤’的时候,快要傍晚。
小镇上比城市里人情味更足,车停在路口,兄妹两人一路走进来。
路边会有行人或商户,在对上视线的一刹那点着头展开笑颜打招呼。
许则匀身上有个很神奇的地方,就是任何的环境他都能迅速的融入,毫无违和感。比如现在,他在路边的烧饼铺买了两个冒着热气,油香、面香胶着扑面而来的大胖烧饼。
一个拿在手里直接咬了一口,另一个撞在塑料袋里,挂在手腕晃晃荡荡,还递到她面前:“吃不?”
知意看了一眼,职业习惯:“糖油混合物。”
“什么玩意儿?”许则匀嗤笑:“这叫烧饼!好不好,在咱们这南方地界儿,这样的烧饼可遇不可求啊。”
他掰下一块,硬塞在知意手里:“再说了,什么糖什么油?瘦的跟什么一样,六年级小学生都比你压秤,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
这一招激将法管用,知意恨恨咬了一口,香得咬到舌头。
老张和许则匀很熟了,每每他们一起过来,都听到老张很尊敬地叫许则匀:“先生。”
果然,离‘老张炭烤’还有十来米的距离,老张在烧烤架后面一看到许则匀就快步迎上来,满脸是惊喜和质朴的笑:“先生来了!”
一双饱经风霜的手在胸前摊开:“我手脏,就不和您握手了。”
许则匀入乡随俗,最后一点烧饼全部塞进嘴巴里,像仓鼠囤粮似的。
嘟囔:“老张,好久不见。”
大手在衣摆上一擦,一把就握住了老张沾着油脂和调料的手。
两个人被迎进后院,大概是因为季节的原因,今天只有两桌客人。
要是夏天这个时候来,这里的十几张桌子恐怕要坐满了。
许则匀的点单方式仍然是那样:“你看着来。”
“诶。”老张便着急忙慌去准备。
知意开口调侃:“我发现你是有点人格魅力在身上的哦。”
“有点儿?”许则匀挑眉,大言不惭,“你哥哥我,魅力多得要溢出来了好吧?”
漂亮的红唇撇一撇:“这儿真好,我们如果生活在这儿,感觉也很不错。”
“腓腓,你这可有点何不食肉糜啊。”许则匀拿起子开啤酒,“老张可不是为了爱好经营这家店,他是为了挣口饭吃。别的本事没有,就会烤肉,你以为他有选择的权利?”
知意当然不是不知人间疾苦,公司里也有不少练习生出身微寒。
她对待他们总会更多照顾,耐着性子把点拨的话说得更明白些。
“但是感觉他们很快乐。”
“人啊,有钱没钱,都那样,快乐痛苦二八开。那俗话怎么说来着?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你看着他们快乐,是因为他们的困境没法解决,只能搁置。”
“你觉得烦恼多,反而是因为你遇到的问题,大多都有出路,你要取舍,你要定夺。所以,你心神累。”
“那你呢?”知意托着腮,把面前轻飘飘的塑料杯递过去,“你有烦恼吗?我也想喝点。”
许则匀抬眸,看了看她的表情,挺平淡的。
“行,一会儿让小七来接咱们。”啤酒进杯,白色绵密的泡沫迅速溢出来。
她嘴巴凑过去吸溜一口,手才上去接杯子。
这丫头,从第一次喝啤酒开始,就爱吃啤酒泡泡。
她又问一遍:“你有烦恼吗?”
“当然有啊,我也是人。”他端起杯子,和她碰一杯。
“比如呢?”知意开始发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比如……”他撑着额头,真的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来,“以前有个人,跟我关系蛮好的。但这几年吧,越来越觉得,好像人家好像很烦我。”
“谁啊?他烦你?他算老几?你还烦他呢!”
这是从小养成的情绪习惯,知意总和许则匀同仇敌忾。
许则匀摇摇头:“关键我真不烦人家。而且,这人是我老大,我能怎么办?受着呗。”
“你至于啊。你这公司,你不是创始人吗?我记得你最开始的体量不大啊,有投资人压着你?”
他继续摇头:“没。”
“来咯来咯,串来咯!”老张端着满满当当两盘串串,孜然勾着味蕾分泌口水。
知意甜甜道谢,桌子上方的圆肚子灯泡也亮了起来。
荤的、素的、肉滋滋的红辣椒面儿,是这个味儿。
她拿起一串,牙齿牢牢咬住,手臂用力往外一抽,外焦里内的羊肉留在口腔里。
嚼呀嚼,突然想到高大、混不吝的许则匀也有被人强压一头的时候,他的头发丝都像被压弯了药。
知意很心疼,像许则匀这样招摇、聪明的人,应该像天鹅那样,把头扬得高高的。
不应该受气。
她嘴唇上还沾着晶亮亮的油脂,把签子一放:“那他为什么压迫你?”
许则匀摊手:“可能我被拿捏了。”
现在,知意已经杏目圆瞪了,秀气的眉毛简直倒着。
“你干嘛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把柄在人家手里。”
许则匀低眉浅笑:“心甘情愿。”
完了,这么多年,知意第一次怀疑许则匀的智商。
灵光一现之间,她的心忽然一沉,开口时能听到自己的尾音发颤:“你是不是对谁动情了?”
还好,许则匀摇头:“没有。”
“那你没必要这么卑微,挺直腰板啊。”
“跪久了,站不起来。”
这话没法聊了,她叉着小腰,脖子往前探,眼睛里有熊熊火焰:“他是谁?我去会会他!”
许则匀眉眼垂下去,头更低了:“你真要听?”
“当然!”她皱着眉,逼他说出一个答案。
真见不得这样软弱的许则匀。
“这个人的名字是有典故,意思就是,养她的人,会无忧无虑。”
她还真的思考了一下,转而双眼睁的更大,葱白似的手指指着自己:“许则匀,你玩我?!”
——养之可以忘忧的神兽,叫腓腓。
他埋着头,笑得肩膀乱颤,声音低哑。
末了,缓缓掀起眼皮:“没开玩笑啊,我说的都是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