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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辞忧原本只是假装晕倒,可被软绵绵的被褥一裹,整个人便昏沉起来,逐渐沉入梦乡。

等他再次醒来时,竟发现自己倚在一片雪白里,不用看慕容辞忧也知道那人是谁,他立时坐直的身子,想离得远些。

可刚一挪动,车子却猛的颠簸起来,慕容辞忧来不及反应,就不受控制的撞向车厢。

咚的一声闷响,慕容辞忧耳畔还嗡嗡作响,可身上却并不疼痛,一抬头竟看见宋济泽的手,不知何时挡在车厢上,他原本骨节分明而苍白的大手已被撞红了一片。

慕容辞忧下意识的伸手,可他刚抬手,宋济泽的手突然松开了……

车外的横栏上,阿毅正困的东倒西歪,硬是被梦溪紧紧抓着,才没有从疾驰的马车上掉下去。

见慕容辞忧出来,阿毅高兴极了:“兄弟,你终于醒了,换我......换我进去睡一会”,眼见阿毅困的话都说不利索,慕容辞忧忙闪开一个口子让他进去了。

梦溪对慕容辞忧笑笑,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姜糖递过去,慕容辞忧愣了一下接过去,他踌躇了一会还是恳切道:“谢谢”。

梦溪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到了缥缈峰我们就是一家人,况且……”

说到这,梦溪突然停住了,她指了指车厢,嘴巴又张得老大,那口型一停一顿间分明在说:“是法师,你该好好谢谢他”。

慕容辞忧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回过头冲着车厢喊了一声:“谢谢”,在当下的这个片刻,慕容辞忧打心底里感谢宋济泽,是他拯救了这个时空下,两个孤苦少年的命运……

第三天半夜时分,众人就远远的看到了一个闪着星星灯火的小城。

这时,慕容辞忧也终于明白,为何不从缥缈峰正面的那个乱葬岗出发,而一定能要从险峻非常的悬崖背后出发了,除了极其隐蔽之外,更重要的恐怕是不必绕路,能极短时间内直达敦煌郡。

看着远处那座小城,不知为何慕容辞忧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怀礼已经许久没见哥哥笑过了,他惊喜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好像来过这里罢了”。

“真的吗?”

“嗯,很小的时候”。

“那我来过吗?”怀礼满眼期待的看着哥哥,小小的孩子总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和哥哥经历过一切。

“你?可能还没出生吧”,慕容辞忧笑着点了一下怀礼的脑门,“啊?”怀礼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那哥哥给我讲讲吧,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怀礼还不死心,抱着哥哥的胳膊继续追问着。

慕容辞忧看着怀礼亮晶晶的眼睛,他早就不讨厌这个一直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小人儿了,眼下又知道了他的身世,便忍不住更加爱怜他了,于是他摸摸怀礼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讲起来。

“这里有我很要好的朋友”,慕容辞忧脱口而出,“真的吗?他叫什么?”怀礼的眼睛更亮了,朋友?他对这个词语既陌生又好奇,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着。

“不记得了”,慕容辞忧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他不仅忘记了那个朋友的名字,就连样貌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是个极好看的玉面小公子。

“说说嘛,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小怀礼摇着慕容辞忧的胳膊撒起娇来。

“怀玉兄,这些该不是你编出来骗小孩子的吧”,阿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神出鬼没的躲在身后听着,终于忍不住打趣起来。

慕容辞忧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阿毅却不依不饶道:“你既不记得名字,又不记得长相,这不是瞎编是什么?难不成是失忆了?”

被阿毅这样一问,慕容辞忧自己也顿住了,倒是怀礼替哥哥解着围:“哥哥从不会骗我的,他...他只是忘记了”。

“是啦,是啦,你哥哥天下第一好”,阿毅开着玩笑敲了怀礼脑门一下,“本来就是”,怀礼毫不示弱的怼回去,两人笑着闹着打成一团。

慕容辞忧茫然的看着远处的陷入沉思,是啊!他脑海中最早的记忆便是关于幻化寺的,难道是因为自己从小在幻化寺长大,寺里的日子又太过枯燥,时间一长,所有记忆就叠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了?

不对!自己所有记忆都是十多岁的画面,可在那之前自己真的在幻化寺吗?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有的想法在慕容辞忧脑袋里乱成一锅浆糊,连带着浑身也剧痛起来,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和宋济泽共处一室,于是咬着牙靠在车架上休息。

车轮滚过沙石,扬起一片纷飞的尘土,原本就极辽阔的戈壁变的更加神秘。

看着灰蒙成一片的天地,慕容辞忧的脑海里竟真的浮出些零星的画面,可是一切好似都隔着厚重的沙尘似梦境般虚幻,虚幻的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只依稀看到模糊的情形……

慕容辞忧隐约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牵着一个男孩拉着一匹瘦马从沙尘中走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竟从慕容辞忧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低头的瞬间,慕容辞忧却吓了一大跳,那男孩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个子瘦小了些,慕容辞忧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小时候真的来过这里......

慕容辞忧忙抬头去看旁边的男人,可沙尘却笼住那人的背影,他怎么也看不清那男人的容貌了,但心里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独属于,许久未见的亲人间的亲切……

是父亲?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语让慕容辞忧心中一震,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想不起父亲的模样了......

等慕容辞忧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走远了。

慕容辞忧疾跑着想追上他们,可不论怎么努力,几人之间总是不远不近的隔着些距离,慕容辞忧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却没有一点声音…

慕容辞忧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只好默默跟着他们后面,望着他们满身疲惫的身影,被滚滚热风吹的歪歪扭扭......

忽然,远处炸起一声闷响,循着声音,男人拉着小慕容辞忧,两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一座小沙丘。

沙丘下,一棵枯败的沙柳旁,几块白骨围成一个圆圈,一个女人跪在圈里,有气无力的敲着一个破鼓,声音沉闷又难听……

那女人的身边躺着更小的孩子,他一动不动的蜷成一团......

沙梁上的两人猛跑过去,那个敲鼓的女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她缓缓转过身来,慕容辞忧只看到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那女人抱着孩子惊叫起来,那男人忙止了步,小慕容辞忧却解了身上的水壶,递给那个女人,那女人不再尖叫,只是木讷的摇摇头……

这时,男人才快步跑过来,他伸手摸摸那个孩子的额头,又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递给那个女人,急切道:“快带他去看病吧......\"

那女人却带着哭腔道:“他们...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城的......”

短短一句话,那女人的发音却很别扭。慕容辞忧立刻反应过来她是个胡人。

“那......\",男人思考了一下沉吟着,只是话还没说出口,那女人就突然跪着抱住他哀求起来:“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

说着那女人竟以头抢地,男人忙拉起她安慰道:“好,我带孩子去城里治病,你在城外等着,治好之后我带他来找你”,说着,他就背起地上的孩子。

“啊,呜呜呀呀啦啦......”,那个女人激动的说着胡语,从脖颈上取下一个白骨哨子给那孩子带上,又双手合十的敬拜着,小慕容辞忧忙拉住她。

狂风渐起,沙石瞬间染黄了天地。

那男人将那昏迷的孩子放在瘦马的脊背上,可那匹瘦马却尥着蹶子不愿前进。

沙暴越滚越近,男人焦急的在前面使劲拉着那匹瘦马,小慕容辞忧也在后面努力的推着瘦马的屁股。

就这样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吃饱了风沙的几人,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城门口,男人又跟那女人嘱咐一番,便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去了。

刚入城门,街道两旁摊位上的新鲜瓜果就引得小慕容辞忧直流口水,商贩招呼他,可他还是还是摇摇头,紧跟着男人带着那个孩子直奔医馆。

医馆里人来人往,小慕容辞忧被人群挤到了角落,一路风尘仆仆的他再也坚持不住,靠着窗户坐下了没一会竟睡着了,直到一个温柔的男声叫醒他:“忧儿?忧儿…..”

小慕容辞忧想要睁开眼,可抬不起沉重的眼皮,男人把他抱在怀里:“哎...睡吧,孩子......”,闻言,小慕容辞忧便往那男人怀里钻了钻很安然的睡着了。

看到这慕容辞忧的鼻子酸了酸,心底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

再抬眼,慕容辞忧就看到小小的自己躺在床上,正当他想看的更仔细些,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尖叫声。

小慕容辞忧猛地从床上翻起,从枕头下掏出一把木剑就朝门外奔去,还昏黄着的街上四处是抱头乱窜的人。

小慕容辞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不远处一个青年正惊慌失措地朝他跑来。

可那人只跑来几步,就重重摔倒在地,迸溅的鲜血糊了小慕容辞忧一脸。

再低头就看到,那青年的背上插着一柄尖利的弯刀!一阵粗粝又得意的大笑由远及近……

慕容辞忧意识到是胡人来了!他焦急的想要提醒小慕容辞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看凶悍的胡人越来越近,砰~的一声脆响,那胡人的笑声便被一把利剑峰住了。

“忧儿小心!”

是父亲!小慕容辞忧忙用袖子抹掉脸上的血,又拔出那青年背上插着的弯刀,坚定的朝前面走去。

跟着小慕容辞忧的脚步,慕容辞忧看到不远处,一柄利剑闪着银光,时而挡住胡人弯刀的蛮力,时而又灵巧一转挑断他们的手筋,一连轻松的击杀了几个胡人。

就在慕容辞忧稍稍放下心来的瞬间,一个身材粗壮胡人从他身边擦过。

“小心!”慕容辞忧刚想提醒那个男人,却见那胡人将胳膊里夹着的孩子,狠狠往地上一掼,而后抽出两柄弯刀,狞笑着冲过去。

慕容辞忧虽看不清那孩子的容貌,可在一片淋漓鲜血中,竟看到一个白骨哨子,他心中一惊,隐约明白了——这孩子是他们昨天带进城里治病的那个孩子

他不是在医馆吗?怎么会在这?还不等慕容辞忧想明白,却见小慕容辞忧已贴着墙根,猫着腰朝那孩子跑去。

不远处正同胡人打得不开交的男人,似乎也洞察了他的意图,于是故意往后退了几步引那胡人进攻,那胡人果然上当,舞着弯刀就紧追上去。

小慕容辞忧趁机跑到那孩子身边,就在他伸手拉那孩子的时候,一柄弯刀从天而降,小慕容辞忧眼疾手快地收回手,可手臂还是被划开一个口子,血珠滚滚滴落……

一抬头,小慕容辞忧就发现又有一个胡人猛地朝他冲过来,他小小的身体颤抖起来,可还是紧紧握着弯刀护在那孩子身前。

慕容辞优心急如焚的冲过去,想护住那两个孩子,可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半步……

不远处的男人无心恋战,匆忙之下乱了阵脚,那胡人也抓住破绽,双手交叠下,两柄弯刀立刻变成一座锋利的绞架!

那男人拼尽全力用利剑撑着,可那胡人一身蛮力集于一处,竟生生将那把冲向敌人的宝剑,逼向他自己的眉心。

就在岌岌可危之际,一个披着铠甲身材健硕的男人飞速跑来,他当空一劈挑开了那胡人的弯刀。

那胡人撤了几步却不离开,只是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忽然他从脖颈间掏出一个骨哨,吹响了,刚才还散在各处的胡人迅速聚拢过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情况虽十分危急,可包围圈里的两个男人都很镇定,他们很有默契的转过身背靠着背。

为首的胡人一抬手,其他胡人便一起举着弯刀进攻, 这十几把野蛮的弯刀,却不敌两柄默契十足的利剑。

不消片刻,所有的攻击便被两人的几近完美的合作击破了,眼见败局将定,为首的那个胡人突然暴起要冲杀上去。

“父亲!小......”,慕容辞忧听到一声稚嫩的呼喊,他转头就看到一个小公子正掀着帷帽上的绢丝,露出一半惨白的小脸大叫着,只是那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夫人捂住了嘴。

那夫人一手将孩子藏到身后,一边快走两步,抓起小慕容辞忧的领子将他猛地拉过来。

还不等小慕容辞忧争辩,要救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那夫人就慌忙拽着两个孩子跑远了。

咚咚咚,大队的官兵持着长枪疾跑过来,慕容辞优终于放下心来……

果然,为首的胡人当即收了手,他一直盯着那夫人和孩子跑远的背影,而后猛地退后几步,拎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叫嚣起来:“撤!撤!”

“属下该死......”,为首的官差拱手请着罪...

小慕容辞忧已挣开那夫人的手,冲上去抱住那个男人,心急如焚的检查着他的伤口。

男人笑着:“无妨无妨,忧儿,快来,见过伯伯.....”,说罢,手上已利索的撕下布条,包好了小慕容辞忧胳膊上的伤口。

小慕容辞忧这才拱手施礼道:“见过伯伯”,那男人蹲下身,扶住小慕容辞忧的肩膀笑起来:“好孩子,准备好的生辰礼还没送给你,你便已经这样大了......”

小慕容辞忧也跟着笑,倒是一旁的男人哽咽起来。

“这次是我莽撞了,让胡人钻了空子……”

“不能怪你,是我的话,也会带那孩子进城治病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病死!”

“你呀,还是老样子……”,两人后面说的话,慕容辞忧没有听清,可他知道这语气是无奈更是赞赏,看来两人是极相熟的人,是谁呢?慕容辞忧思索起来。

正想着,却听到一阵不和谐的咕咕声,慕容辞忧一低头就看到,小慕容辞忧正悄悄揉着肚子,他忽然想到小小的自己似乎从晚上就没有吃饭,可眼下几个大人正问候着,小小的孩子又实在不好打扰……

这时,一只白嫩的小手递来一个鹅黄色的小糖块。

慕容辞忧一怔,抬头一看,是那个戴着帏帽的小公子,其实他从刚开始就一直偷偷看着这个小公子,只是他戴着帏帽看不清脸。

小慕容辞忧倒是不认生,笑着称了谢就把糖块填入嘴中,一股清香的姜汁味弥漫在空气里。

姜糖?慕容辞忧心里一动,盯着那玉面小公子看的更紧了,是他?不可能!慕容辞忧兀自否定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

再抬眼,那玉面小公子已被一个侍卫扶着上了马,小慕容辞忧也紧跟上去,那夫人笑起来:“果然是比兄弟还亲的,一见面就如此要好了……”,一旁的大人都笑起来。

再一转眼,慕容辞忧就看到众人进了一座府邸,两个高大的男人走在前面,热切的说着什么。

那夫人则牵着两个孩子绕到一处方亭,她倒了茶水,小慕容辞忧称了谢便一口灌下去,那夫人笑着拿起手帕帮他擦擦:“慢点,别呛着......”

那小公子摘了帽子,附在那夫人耳边说了什么,那夫人笑着吩咐起来:“还是吾儿细心,快去拿些糕点汤粥来”。

慕容辞忧盯着他看了许久,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那孩子骨子里透出的矜贵,让他有些晃神。

不一会,下人们就端来了各式糕点干饼和汤粥。

小慕容辞忧正饿得难受,看着一桌的美食便两眼发指,道了谢也不再客气,一阵风卷云涌后桌上美食就消失了大半。

慕容辞忧看着心中涌上一丝好笑和心酸,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自己有时候明明已经吃饱了,却还要勉强着再吃,除了不想浪费之外,可能是害怕下一顿又要饿肚子了吧......

等他再抬眼时,却看到小慕容辞忧正傻傻的笑着,只是他笑的太开心了,以至于嘴角流出一串口水也没注意到……

慕容辞忧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只见旁边的玉面小公子,正捧着书看的认真,一旁的夫人觉得奇怪,忙伸手帮儿子理了理衣襟。

可见小慕容辞忧还是笑着,于是好奇道:“怎么了孩子,是不是他哪里不好?”

“不不不,他特别好!”小慕容辞忧忙擦擦嘴辩解起来。

那夫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也跟着笑起来:“他刚来这里很不习惯,总一个人呆着怪可怜的......\"

还不等那夫人说完,小慕容辞忧便抢着说:“我陪他一起玩,这样他就不孤单了......\"

那夫人一愣,旋即笑的开心:“好孩子,他也很喜欢你呢,那你们之后要好好相处......”

慕容辞优又抬头看那小公子,却见他捧着书早已侧到一边去了,还真是像……

吁~

伴随着几声嘶鸣,马车猛的停住了。慕容辞忧重重地砸在车架上,直撞得脊背生疼,剧烈地疼痛,让他原本迷离地意识清醒了一些。

马车竟已颠簸到了敦煌郡的城门下了,慕容辞忧抬眼只见一片雪白,北风一刮,身上仅存的温暖也消散了,这里的春天比兴都城晚了许多.......

天色已晚,城门口处排队进城的人并不多,一个拿着红缨长枪的官差还是高声提醒着众人:“近日郡里不太平,都给我查验仔细了,要是错漏一个,小心你们的脑袋”,“是”一旁士兵们应的响亮。

眼见要拉起宵禁的防护,众人从马车上下来,车夫更是小跑着递上文牒。

那手拿红缨长枪的官差一把抢过去,查验起来,翻了几本文牒,他喊起来:“不对,你们的过所只有四张,但是车上却有五个人”,说着,他周围的士兵已举着长枪对准了马车。

阿毅质疑起来:“他只是个小孩子.....”

“孩子?谁说孩子就不需要过所了?谁知道他是谁的种?”那官差恶狠狠的瞪着阿毅,又故意瞥了怀礼一眼,怀礼吓得连忙躲在怀玉身后,阿毅被那官差的话噎的不知该如何回话。

一旁的车夫忙脸上堆起笑迎上去,他弯着腰恭敬道:“官爷辛苦了,这是孝敬大人们喝茶的,还望您一定收下”说着,就恭恭敬敬地递上去一个小包袱。

“干什么的?”那官差掂了掂包袱,斜着眼睛继续问道。

“我家公子崇敬佛法,一心要去天竺国求取真经舍利,要从贵地出关去”,那车夫不紧不慢地答着。

“既然是苦修取经,怎么带这么多人?”那官差歪着嘴角扯出一抹怪笑。

“回官爷,这侍女是洗衣做饭的婆子,这两个小厮是牵骆驼理行李的走夫,这孩子则是路上捡的,我家公子心善,正说明日带这孩子去官府找青天老爷做主呢”,那车夫似乎很有经验的顺嘴编着,连脸都没有红一下。

那官差还要再问,那车夫似乎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

只是他分寸控制的极好,身子虽没有挨到那官差,可袖子下攥着银票的手,却灵巧的塞进那官差的腰带里,原本还有些松垮的铁制腰带,一下子就被银票撑的紧实了。

那官差低头一看,眼睛瞬间便笑弯了,他大手一挥,周围的士兵便收了长枪。

那官差又假惺惺的提醒道:“明日!最晚明日,带这个孩子去官府补过所,若是耽误了时辰,说什么也不能放你们出去了”。

“是,是,官爷提醒的是,明日我们一定都办妥当了”,那车夫拱手施礼作别。

见眼前的车夫是个懂事的,那官差又侧了侧脸小声叮嘱着众人:“最近郡里不太平,你们最好不要乱走动”。

那车夫忙又恭敬的拱手:“多谢大人提醒,我家公子办好过所就出关,绝不给您添麻烦”,那官差满意的点点头,侧了身子让他们过去。

“我....”,还在气头上的阿毅还要再争,却被梦溪拉住了,他只好强忍住着。

嘎吱嘎吱,马蹄踩踏积雪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更加空旷,和兴都繁华的夜景不同,敦煌郡一入夜便施行宵禁四处无人了。

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住了,宽大的招牌上写着“月牙楼”三个字。

几人随便吃了些饭食,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不一会,梦溪端着煮好的姜汤给怀玉怀礼送来:“白天泡了冰水,还要再吃几天安神丸才能巩固好元气”,慕容辞忧道了谢和怀礼一起一饮而尽。

熄了灯,四下静谧极了。

慕容辞忧白天睡的很饱,又想着模糊记忆里的那个玉面公子,翻来覆去了好一会还是睡不着。

如水月色潜入窗子,慕容辞忧探头去看,只见满城积雪,被映成高低错落的莹亮,他来了兴致于是从后窗溜出去。

为了躲开监察宵禁的巡更,慕容辞忧故意挑了逼仄的小路,漫无目的的行着。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竟拐进一处幽暗的巷子里,巷子深处悬着两个亮着惨凄白光的灯笼,一阵风吹过,它们就悠悠的晃荡起来。

那两人也不进去,只走到巷子口便停住了,慕容辞忧也停住脚躲在树后观察着。

“哎,你快点,小心被巡更的发现了”,一人催促着。

“嘿,怕什么,巡更的半夜怎么会来这寡妇门前”,另一个却满不在乎。

嘎吱一声,木门似乎打开了,慕容辞忧探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丧服的老妪,神情慌张的左顾右盼一番,才放那两人进去。

看到这,慕容辞忧觉得有些无聊,对于寡妇门前半夜的是非,他并不感兴趣,又思索着要去哪里。

这时,风已渐渐停息了,原本巷子深处那两盏,被风挟着肆意飘动的白灯笼,也不动了,慕容辞忧刚转身要走,却瞥见那灯笼上写着“义庄”二字。

义庄?

慕容辞忧突然想起,念慈说过要让他们护送那使者的骨灰前往秦塞国,可始终未见有什么特别的行李,难道那使者的骨灰停在这里?

想到这,慕容辞忧来了兴趣,他悄无声息的跑过去,翻上墙头刚猫着腰站定,就听到东厢房里传出震天响的呼噜声,看来守庄的人已经睡熟了,想到这,慕容辞忧放下心来,轻跳下去,径直推开了停尸堂的大门。

是个不大的厅堂,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亮,慕容辞忧看到这厅堂的正中央,摆着一个案桌,桌上供着关公摆着香炉,旁边则停放着几具棺材。

他无心打扰亡灵的清静,可又好奇秦塞国使者的命案,于是逐一翻查过去,除了其中一具停放着一个老妇人的尸体外,其他都是空荡荡。

慕容辞忧有些失望,却也明白宋济泽做事向来缜密,想来那秦塞国使者的骨灰早就被秘密放在安全处,若是自己瞎逛也能遇到,那才是奇怪,于是也不再纠结,而是往旁边的立柱走去。

立柱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色,慕容辞忧伸手摸了一下,便粘了一手的红色碎末,刚要细看,脚下却被绊了一下。

他移开步子半蹲着仔细查看起来,居然在立柱的角落里,发现了几道奇怪的印痕。

是年久失修的划痕?慕容辞忧有些疑惑,干脆将火折子叼在嘴里腾出手去探查。

指尖顺着那微小的痕迹摸着,只摸了两下便觉察出不对劲来,那痕迹虽小却刻的很深,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而这图案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羽兵营徽记。

作为发明羽兵营徽记的人,当年为了方便作战,慕容辞忧设计了一套极简的图案用于传达信息,尤其是常用的徽记都有固定的样式,比如立柱上这个,圆圈里又画个叉就意味着附近有胡人出没......

慕容辞忧心里一惊又仔细查看起来,果然在那划痕的旁边,还发现一个奇怪的图案,顺着那曲折回环的线条,慕容辞忧竟摸出一个平安符的形状......

他很肯定羽兵营的徽记里,没有这样复杂又不实用的图案,毕竟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平安只是一种难以实现的奢望......

正在慕容辞忧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慕容辞忧忙灭了火折子躲在窗后。

透过窗纸,慕容辞忧看到,一个粗壮的汉子拿着蜡烛去开门,两个矮小的男人从门缝里闪进来,那粗壮的汉子又左顾右盼一番,才小心翼翼的关了门。

三个男人径直朝厅房走来,其中一个矮个子男人似乎有些害怕,他东张西望着走的极慢,另一个不耐烦的催他:“哎,你快点,小心被巡更的发现了”。

“听......听说孙家媳妇刚被恶鬼吓死了......这大半夜的会不会扰了......”,那人哆哆嗦嗦的说不清楚。

“别废话,跟紧了”,那个穿着的粗壮汉子不耐烦的暗骂着。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辞忧环顾了一圈,可空旷的厅房里实在没有避难之处。

对了,棺材!

慕容辞忧灵机一动,快步跑向一口棺材,用尽力气推开棺盖,好在那是一口空棺材,他轻轻一跃便钻进里面 ,就在他盖好棺盖的瞬间,厅门被打开了。

慕容辞忧屏住气息,透过棺材板的缝隙小心看着。

只见那粗壮的汉子将蜡烛放在烛台上,又引燃了几支香插在案桌上的香炉里,极虔诚的拜了两拜,见状,身后那两个矮个子男人也有样学样,双手合十的拜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嘟囔着。

是他们杀死了孙家媳妇,现在在忏悔?慕容辞忧猜测着。

这时,那粗壮汉子抱着那关公像转了一下,轰的一声,那案桌下的墙壁竟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义庄里居然还有密室?慕容辞忧凝神仔细看着,待那三人弯着腰钻进洞,外面的墙壁又再次恢复原状了。

周围重归平静,慕容辞忧从棺材里跳出来,跑到那案桌下摸索起来,周围的石砖都满是灰尘,只有案桌下的那块是干净的,看来他们是经常来了......

慕容辞忧刚想去转那塑像,可仔细一想:“这密道并不寻常,若是冒然进去说不定会触动什么机关,不如等他们出来再做打算。”

这样想着,慕容辞忧冷静下来,他拔了一根头发夹在那石砖的缝隙里,这才再次跳回棺材里,黑暗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物,慕容辞忧脑海里反复闪过几个画面:义庄?棺材?平安符?

不知为何,慕容辞忧竟莫名觉得他曾来过这个义庄,见过这口棺材,甚至见过这根立柱……

也许真的有什么渊源?慕容辞忧干脆闭上眼睛,细细回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辞忧觉得胸口憋闷起来,是那种无法喘息的难受......他意识到不对劲来,刚要翻身起来,就听到一阵“呜呜呜~”的闷哼......

慕容辞忧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停尸堂里,竟多出两个孩子!

他们被蒙着眼睛堵了嘴,五花大绑着捆在立柱上的,慕容辞优有些生气:即便是偷溜进来,也不该如此严厉的惩罚孩子!

想着,慕容辞忧就准备过去给两个孩子松绑,可他似乎被无形的大手束缚住了,无法移动分毫!

同样的模糊不清,同样的无法靠近,慕容辞忧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看到了过去的记忆,而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记忆里的一切,只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去看。

只见,立柱上绑着两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嘴角渗着骇人的血迹,被一身略显宽大的衣服笼着,整个人便显得更加瘦小。

走得更近些,慕容辞忧这才看清,那立柱上的孩子,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而另一个被绑着的小公子似乎并未受伤,只是他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慕容辞忧一眼便认出,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玉面小公子!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胡语......慕容辞忧突然明白了这两个孩子的处境,看来他们是被胡人绑架了!

两人还真是难兄难弟,刚逃过一劫又来一劫!

慕容辞忧正感慨着,却见那个玉面公子摸索着抓住了小慕容辞忧的手,

小慕容辞忧也紧紧握住他的手,“呜...呜....”的发出一阵细小的嗯哝声,似乎是在安慰着他。

那玉面小公子愣了一下,旋即拍开小慕容辞忧的手,小慕容辞忧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手。

可下一秒,那玉面小公子竟又主动牵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这小公子倒是聪明”,慕容辞忧心里赞赏着,也低头去看,只依稀看到那小公子写着:胡......降......

小慕容辞忧也瞪着眼睛仔细辨认着,那小公子每写完一字,他便轻嗯一下表示明白。

直到那玉面小公子不再写了,小慕容辞忧立刻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画着,“留...线...”,只是刚写到第二个字,他便停住了。

就连慕容辞忧也觉得为难,毕竟眼下两人都被绑在立柱上动弹不得,别说留下什么线索,就是想移动也很难实现。

小慕容辞忧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忽然他扯着那玉面小公子的手腕,往自己的衣裤里伸。

那玉面小公子先是一愣,而后猛的的收回手,小慕容辞忧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于是忙在他手上写起来:“牌、腰......”

那玉面小公子立刻会意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探手去摸,果然在靠近腰带的地方,抽出一小块冷硬的东西。

玉面小公子将那东西递给小慕容辞忧,小慕容辞忧熟练的解开上面缠着的藤条,露出一块边缘锋利的铁片。

他用那铁片来回摩擦着麻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割断了本就不粗的麻绳。

小慕容辞忧连拽带扯的弄开麻绳,扯掉嘴里的布条和眼上的黑布,还小心翼翼的,帮那玉面小公子解开眼罩和绳索,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说着,他就小心翼翼的溜到窗边,透过缝隙,慕容辞优却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的胡人,正堵着大门围在一起商议着什么......

小慕容辞忧皱着眉头,对那玉面小公子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又退回到立柱的角落里,刻了一个极微小的符号。

做完这些,小慕容辞优才附在那玉面公子耳边,轻声道:“你躲在门后面,一会我吸引他们,你趁机跑出去把这个交给我父亲”。

说罢,也不给那玉面小公子质疑的机会,便把那铁片重新缠好塞进他的衣襟,又推着他藏在门后。

那玉面小公子嘴巴微张,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小慕容辞忧已端着供桌上的香炉,爬到一口棺材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而后高高举香炉重重砸在地上。

哐当一声,门外的胡人听到动静便冲了进来,小慕容辞忧却从棺材上跳下来朝更里面跑去,引着那些胡人去追他。

那玉面小公子瞅准机会猛跑出去,只是刚跑了两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玉面小公子顿住了脚,就在他晃神之际,一个胡人已经追出来抓住了他。

下一瞬,画面突然变成一片死寂的漆黑。

咕咕咕~嘹亮的鸡鸣声让慕容辞忧清醒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等了一会见周围还是安静如初,才大汗淋漓着从棺材里爬出来。

慕容辞忧忙跑去那案桌下查看,却见自己的头发还留在那石砖的缝隙里,看来那三个人还在密道里。

他稍稍放下心来,又到那立柱下找翻找着,希望能寻到梦中看到的那块生死牌,找了许久,即便把立柱下的砖块也翻开细细查看了,还是一无所获......

慕容辞忧靠着立柱,一边将那些砖石放回去,一边又觉得自己好笑,别说是梦了,就算是真的,这也过去几十年了,又怎么可能找的到呢?

咚~案桌下的石砖竟开始移动,慕容辞忧忙轻步跑出厅房,翻墙出去。

刚走出小巷,就看到街道两边已经摆开了早摊,慕容辞忧本无意购买,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连天的哈欠声。

他用余光一瞥,果然是昨晚遇到的那两个男人,慕容辞忧故意放慢了脚步,停在一处摊子上挑菜。

“哈哈,昨晚手气真不错”。

“是啊,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天,老板来两份牛肉面”,说着,其中一个黑眼圈快要掉到下巴的男人,掏出一个精致到承露囊,极阔气的扔在桌子上。

义庄怎么会给他们这么多钱?看来那案桌下的石墙后还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慕容辞忧细细想着。

“客官,你到底要买多少土豆?”被小贩这样一问,慕容辞忧才回过神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扒拉了一堆土豆到面前,慕容辞忧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尖,忙把所有土豆放回摊子上了。

“哎,不买,你还扒拉半天,什么人呐!”伴着小贩的埋怨,慕容辞忧匆匆赶回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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