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棠不苦和念慈早早醒来,却不敢再偷跑出去,只静静等着昨日信里说的马车来接。
下午,果然有两个侍卫来接,马车急行而过,眼前的繁华街道,逐渐由清净幽深的宫墙代替了。
守门的侍卫推动沉重而华丽的鎏金虎头环,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朱红大门缓缓开启。
念慈迫不及待地踮脚去看,一幅绝美的图景映入眼帘。
只见蓝天白云下,琉璃鸳鸯瓦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阳光洒落之处,折射出七彩的霞光,明黄的墙面虽没有壁画,却显出素净典雅来。
两人都看得如痴如醉,紧跟着侍卫来到一处厅房,屋里早有宫女等着,各个手上捧着衣服鞋靴。
两人被眼前的场景惊的满心震撼,只一味的听从那些宫女的要求,一会抬手,一会转身,不一会便换了一身气派整洁的行头。
侍卫又带着两人穿过金水桥,念慈迈了几步才觉脚下微微起伏着,一低头就看到汉白玉石台阶上,竟还雕凿着朵朵玉莲。
不仅花瓣温润灵动,就连花蕊也清晰可辨,如此穷工极巧,念慈惊的合不拢嘴,可刚“呀”了一声,便被身边侍卫严肃的眼神制止了。
棠不苦拉了念慈一下,念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桥后是一片极宽敞的大道,大道上铺了一层鲜红地毯,地毯尽头摆着一排椅子,最高的那把金光灿灿......
地毯两侧站满了人,各个木雕般笔直不动,棠不苦仔细看去,只见一侧是穿着各色锦袍的百官大臣,一侧是各世家子弟和各寺法师。
棠不苦踮着脚看了一会,还是没看到宋济泽,只好和念慈乖乖站在法师们身后静静等着。
又等了许久,直到嘹亮的钟鸣响起,才听到高台之上有人厉声喊着:“拜!”众人纷纷跪在地上大喊着:“吾皇万岁万万岁!”
念慈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棠不苦忙扯了他跪在地上,随着众人山呼海啸起来。
“祝!”
“祝皇上寿比南山,福泽万年!”
“起!”
棠不苦刚站定,便迫不及待的抬头去看,却见高台之上,众人簇拥着一个身穿黄袍形销骨立的老者,这实在与他想象中,威风凛凛的皇上有些不一样,他心里略感失望。
念慈也看到了高台上的玄心住持,小声嘟囔着:“棠不苦,看住持在那里!”
棠不苦忙抬眼去寻,只是两日不见,玄心住持的眼圈已乌青的厉害,似乎苍老了许多。
这时,又响起一阵嘟嘟的角声,棠不苦一转头就看到,四个身穿月牙白玉长袍,腰缠玄青锦带的公子,抬着“百福图”的四角走向高台。
远远看见那些人一袭白衣,棠不苦以为宋济泽也在里面,忙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可直到那几人走近了才发现,最前排的是曹慕之和尹书彦,后排竟是沈晨曦和徐平心。
棠不苦实在有些想不通,怎么会选几个作恶多端的人为皇帝祝寿,他看着沈晨曦那张覆着厚厚白粉的脸,觉得有些恶心......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头戴红色团帽,高鼻深目的大胡子,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一步一顿的走向高台。
隔着层层人墙,棠不苦只隐约看到那托盘里放着一个盒子,于是好奇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念慈也摇摇头:“不知道,估计是宝石?”
两人声音很轻,可还是惊扰了前面的年老法师,他转身瞪了两人一眼,两人忙闭口不言了。
等了许久,几人终于走到高台前,他们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百福图”举过头顶,那胡人将托盘里的木盒,轻轻放在最中间的“福”字上。
原本端坐龙椅之上的皇帝,竟激动的颤颤巍巍着站起来,一旁的公公们忙小跑着下去,接了呈给皇帝。
皇帝看也不看“百福图”,只一把抓过中间的盒子,似怕谁抢去似的揣进怀里,而后也不顾众人还在高台下等着,竟自顾自的走进金銮殿里。
众人疑惑的四下张望起来,却见一个身着紫色蚕丝华袍,头戴赤金雕凤头冠,粉面含春的女人一挥手,一旁的公公便又高声到:“开宴!”
众人拱手一拜,纷纷被侍女们引着走进金銮殿。
金银玉碧吊顶的宫殿里,四出的鎏金蟠龙立柱上,挂着乳白色的香云软纱,袅袅香烟也穿透其中,缭绕在众人身旁,实在是身处仙境一般。
棠不苦和念慈被引到一处屏风后的小桌,桌边已站了几个不认识的法师,众人互相拜了便齐齐坐下。
红漆雕花桌案上摆的满满当当,三足金樽、碧玉酒杯、翡翠圆盘、五色糕点应有尽有......
待众人坐好,大殿里琴瑟齐鸣,如涔涔流水淌于半空,恬静而美好,隔着屏风隐隐能看见,一群女子甩着水袖,极飘逸的转圈舞蹈......
屏风上的写意山水,阻隔了棠不苦的视线,他只有缩着脖子,才勉强从那墨线最底下的空白处,看清远处的情况。
高台上的盘龙椅子始终空着,就连玄心住持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龙椅旁的织金屏风后,隐隐显出一团淡紫来......
棠不苦有些疑惑的回头四处看看,却见殿堂里,不知何时站了一圈侍卫,他们面无表情的扫视着众人......
几曲终了,那群女子缓缓退下,几个身披铠甲,手持木剑的男子小炮进来,待他们站定,管弦钟鼓骤响,乐声激昂澎湃似万马奔腾,又似狂浪拍崖打岸。
棠不苦原本对歌舞不感什么兴趣,也被这不同寻常的表演吸引了,他静静的看着,竟隐隐看到为首的那人光着头。
棠不苦忽然想起什么,忙低下头,透过屏风的缝隙仔细看,果然是赵黎阳,看来那日在后山上,那些世家子弟逼他跳的就是这个......
明明是荡气回肠的曲调,可棠不苦却没了兴趣,只皱着眉低头吃糕点。
掐丝珐琅粉彩荷花碗里,摆着几块造型精美的糕点,见念慈拘谨不敢去夹,棠不苦给他夹了许多。
直到念慈面前的小碟里堆成小山,引得其他法师频频侧目,念慈有些不好意思的阻止他:“够了,够了,我吃饱了......”
两人吃饱喝足,揉着自己滚圆的肚皮毫不惬意,不知是喝了太多七宝粥,还是被那靡靡之声催着,念慈尿急起来.....
棠不苦忙拉着念慈,朝一旁后边的小门走去,守在一旁的侍卫神色严肃的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棠不苦解释起来:“他尿急了,麻烦带我们去一下净房”。
闻言,那侍卫又看看念慈被憋得通红的小脸,才稍稍缓和了些脸上的紧肃。
人之常情而已,何必这么紧张,棠不苦隐隐奇怪起来。
那侍卫只闷声一句:“跟我走!”竟也不提宫灯就领起路来,七走八绕间,将两人带到一处昏暗的房间。
“多谢大人,一会我们自己回去,就不劳烦你了”,棠不苦故意试探起来。
“别废话,一起走!”那侍卫极不耐烦的喊了一句,也不管棠不苦要不要解手,就把他也推进去。
念慈刚提好裤子,棠不苦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有些不对劲,一会你跟紧我”,说着,他就快速扫视起净房的结构。
念慈一听,吓的连忙拉着棠不苦的手,劝他:“这里可不比幻化寺,千万不要冲动啊!”
果然,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出来一阵巨大的响动,棠不苦一把抱起念慈,将他递到窗户边:“快!从这里出去......”
念慈刚扒住窗沿,外面的侍卫就冲了进来,银光一闪,一柄利剑已横在棠不苦的脖子上。
念慈吓坏了,连忙松手,抓住那侍卫的腿哀求道:“我...我们是陪玄心住持来的,你...你不能杀我们!”
那侍卫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架在念慈的脖子上:“跟我走!”
棠不苦忙摊开双手保证起来:“别伤着他,我们跟你走......”
几人出了净房,竟见原本还歌舞升平的宫殿,竟燃起熊熊大火!半空中的火舌肆意舞动着,舔舐着宫殿的每一寸角落,滚滚浓烟陡然变成几条白色的巨蟒,缠住来往奔逃的人......
“走水啦!走水啦!”
四处的惊叫让棠不苦和念慈回过神来,两人刚想挣开那侍卫,却被一旁窜出来的其他侍卫死死抓住,
那些侍卫架着两人,连拖带拽的把他们带到一处宫殿。
只见高台上,曹慕之那身月白锦袍外套了一身铠甲,极沉静的说着告令。
“众将士听令,今宋济泽谋反弑帝,盗取真佛舍利,罪责九族,遇之绞杀皆有重赏!”
曹慕之说的每个字,棠不苦都听的清楚,却绝不相信宋济泽,会干出这样欺师灭祖的事情。
他挣扎着站起来,刚想要冲上去质问曹慕之,可只跑了一步,就被一旁的侍卫踹翻在地
棠不苦眼底涌起一片猩红,不甘心的怒吼起来:“你骗人!你骗人”,曹慕之面无表情道:“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一点头,一旁的侍卫松开手。
棠不苦和念慈跌跌撞撞的跑进去,宽敞华丽的宫殿里,经书、木盒、鲜血狼藉一片,玄心住持胸口插着利剑,倒在一片血泊中紧闭着双眼。
越靠近住持,棠不苦的双脚就越沉重,扑通一声,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他咬着牙一点点爬过去,
棠不苦终于到了住持身边,他轻轻拔出那把利剑,却在那剑柄上看到一个硕大的“宋”字......
恍惚中,棠不苦忽然看见,利剑上的鲜血化成一条火蛇,缠住他的双手要将他吞噬殆尽,棠不苦惊的一把扔开那柄利剑......
念慈的灵魂好像也被抽走了,他没有哭甚至忘了流泪,只是木偶一般跪在玄心身边,颤抖着双手紧紧捂住玄心胸口的血洞。
可鲜血依旧源源不断地流着,直到那双白嫩的小手,被鲜血全部浸透了,玄心住持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念慈的眼神渐渐空洞起来,只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念慈悲戚的声音让棠不苦回过神来,原本被悲痛笼罩的眸子,汹涌起仇恨的血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呵护的人,就杀死了他最敬爱的住持......
看着眼前一幕,曹慕之眼底的得意一闪而过,他眼皮一翻又高喊着:“出发!剿灭宋党!”羽兵营的侍卫齐齐朝门外跑去,
棠不苦抓起那把沾着玄心住持的利剑,恨恨的用袖子擦净了,便闷头跑到队伍最前面,一个侍卫刚想去追他,却见一旁的曹慕之朝他摇头,忙止了步。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宋府却灯火通明。
棠不苦踩着那块早已稀碎的匾额,还没跨进门槛,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
“未见贼人踪迹”,几个侍卫绕过棠不苦,来到曹慕之面前报告。
“去书房看看!”曹慕之一声令下,众人朝书房赶去。
冲进书房里,书架倒塌,经书古籍散落一地,棠不苦抬眼却看见,书桌上还摆着几块娘子饼,他劈手一砍,将所有东西扫到地上......
忽的,门外传来一声高呼:“站住!别跑”,众人忙追出去,棠不苦却盯着碎了一地的娘子饼发呆。
忽的,棠不苦竟看到在一本书册下压着一小片雪白,他鬼使神差般走过去,竟是一块罗帕,那罗帕上蝶恋花他再熟悉不过......
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砸在那罗帕上洇开难看的水渍,棠不苦随手一扔,罗帕在空中飘了几下,最后落在一片娘子饼的碎屑上......
棠不苦打开房门,羽兵营的火把渐行渐远,忽的,他隐约听到,倒塌的书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棠不苦忙轻轻关上房门,闪身躲在窗帘后的阴影里。
过了一会,那书架竟被从后面推开,一个不大的洞里,钻出来一个人来,竟然是宋良!
眼见宋良小心的扫视着四周,棠不苦忙屏住了呼吸,又过了一会,宋良才小心翼翼的扶出一人。
两人弯着腰,似乎是专心的找着什么,直到两人越靠越近,棠不苦才捏紧利剑猛冲到他们面前。
棠不苦跑的太快,他一点也没察觉,藏在胸口的蝴蝶琥珀已经露在外面。
棠不苦只恶狠狠的瞪着宋济泽,宋济泽也不躲闪,只他露在衣襟处的蝴蝶琥珀发呆。
宋良挡在宋济泽面前,苦苦哀求着解释起来:“棠公子,不是我们杀死住持的,我们被宫人骗去了锦绣宫,一进去就看到皇上和住持都死了......”
棠不苦却不听宋良解释,一把推开他,盯着宋济泽:“宋济泽,只要你说不是你杀的住持,我就相信你!”
宋良泪眼婆娑着哀求起宋济泽来:“公子,你就说吧,根本不是我们啊!”
宋济泽盯着棠不苦的胸口看了几眼,才淡淡问道:“你脖子上的琥珀哪里来的?”
如此情况下,还想岔开话题蒙混过关?
棠不苦眼神一凛,抬剑就刺,一道寒光从空中划过,直逼向宋济泽,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剑,宋济泽竟丝毫没有躲闪之意,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坚定而又平静地注视着棠不苦。
随着剑身不断靠近,剑尖已紧紧地抵住了宋济泽的胸口,可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千钧一发之际,棠不苦连忙顿手,那剑悬停在离他胸口仅有毫厘之差的地方。
棠不苦还在等,等宋济泽给他一个答案。
宋济泽看着棠不苦,答非所问道:“你...你相信我吗?”
宋济泽明明笑着,可棠不苦从他颤抖的声线中听出一丝艰涩,一时也愣住了。
不等棠不苦回答,宋济泽突然猛地朝前一步,直直撞上悬在胸口的利剑。
一切发生的太快,棠不苦完全呆住了,直到宋济泽倒在他的肩上,棠不苦才慌张的松开剑柄,抱住他。
宋济泽他眼底带着笑,伸手摸着棠不苦的脸:“棠不苦,替我好好活下去......”
宋济泽嘴角溢出的殷红鲜血,迅速在棠不苦的瞳孔里散开,他慌忙抬手去擦,可那鲜血竟越擦越多。
“不!不要!不会的......”,棠不苦浑身颤抖起来,痛苦与绝望深深沁入他的灵魂......
眼泪汹涌成一片混沌,棠不苦竟无比清晰的看见,宋济泽跟他摆手道别,不似平日里的冰冷,却是带着温柔的笑......迷蒙中,宋济泽越走越远,棠不苦伸手去抓,却是徒劳。
直到咚的一声,棠不苦才发现宋济泽的手竟已垂在地上,他慌忙去拉,却发觉那手冰冷异常,他忙将宋济泽的手塞进自己心口......
宋良终于回过神来,他抄起地上的经书,疯狂的砸向棠不苦:“我家公子那样亲近你,你怎么可以!怎么......”
棠不苦被打的左右摇摆,可还是不肯放开宋济泽,忽的,一个黑衣男人从书架后的洞口中闪出,一脚踢中棠不苦的肩膀,将他踹出几米远。
眼见,那黑衣人托起宋济泽,棠不苦来不及站起身,只跪爬着前去救他。
宋良也被吓的呆住了,可当他看清,眼前之人竟是宋将军那日在集市口招募的乞丐,顿时醒悟过来,忙抱住那人的大腿哀求着:“求你...求你救救公子!”
那黑衣人也不言语,甩开宋良,利落的拔出了宋济泽身上的利剑,又背起宋济泽似要跑走。
眼见四处再次亮起盈盈火光,棠不苦猛地扯掉脖子上的蝴蝶琥珀,塞进那人手里:“求你!一定救活他!”
说罢,棠不苦又不舍的摸了一下宋济泽的脸,捡起地上的利剑,死死挡在书房门前......
眼看宋济泽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棠不苦只觉得脑袋愈发昏沉了,他小心翼翼的从书房出来,轻轻关好房门。
才朝着反方向跑着,迎面遇到一个前来探查的侍卫,棠不苦死死抱住那人,连指甲也镶嵌入那侍卫的腿里。
那侍卫恼怒起来,重重踩在棠不苦的手上,直踩的骨头也嘎吱嘎吱响起来,可棠不苦还是不松手......
那侍卫又抬脚猛踹他的下颌,轰的一声,棠不苦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一声,一盆冷水浇的棠不苦浑身透湿,他猛地醒过来,身上是彻骨的寒冷,鼻腔里似乎布满小刀,每呼吸一口都空虚的疼痛着。
棠不苦艰难的撑起身子,涣散的视线中,隐隐看到一片冒着火星的废墟,他闭上眼睛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再次睁眼终于看清了,正是刚才走水的大殿。
瞳孔聚焦下,棠不苦又看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念慈和玄心住持,他心里一惊,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一把抱起念慈,呼唤了好几声,念慈终于醒了,他猛地扑进棠不苦怀里。
棠不苦的伤口被撞的青疼,可还是紧紧抱着念慈安慰着:“别....别怕,我们回家!”
这时,曹慕之信步走来,他笑着关怀道:“棠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摔得昏死过去。”
棠不苦懒得解释,只央求道:“曹...曹统领,我要送他们回幻化寺!我们...要回家”。
曹慕之的笑脸敛住了,他喃喃道:“是啊,你们还有家呢,不能让念一法师等太久了不是?”
曹慕之一挥手,一旁的侍卫赶来一辆板车。
棠不苦艰难的背起玄心住持的尸体,可伤痕累累的他早已没了力气,半跪在地上喘了许久气,还是没能站起来。
念慈哭着蹲在地上,一双小手抬起玄心住持的脚,棠不苦又咬紧牙,这才缓缓背着玄心住持站起来。
一步一挪的走了许久,棠不苦终于背着住持,走到那臭气熏天的粪车旁。
棠不苦不可置信的看着曹慕之,曹慕之一言不发,只冷冷看回去,棠不苦顿时明白了。
念慈不忍住持被污水沾染,忙脱了外衫铺在车板上,棠不苦将玄心住持放好,又脱了自己的外衫裹住他。
曹慕之一抬手,一旁的侍卫也不再耽搁,粗暴的抓着棠不苦和念慈扔到车板上,扬起鞭子狠厉一抽,瘦马急速飞驰起来。
那侍卫只偶尔停下来休息片刻,脏兮兮的馒头被扔在车板上,沾了粪水。
可棠不苦还是捡起来,细心的撕掉脏污的表皮,喂给念慈,可念慈惨白的嘴唇同他的眼睛一样,一直紧紧闭着,棠不苦几乎是捏开念慈的嘴巴,才勉强给他喂了些水。
不知过了多久,白天黑夜在棠不苦眼里不停地轮转,可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不...不苦?”
棠不苦听到一声几温柔的呼唤,那声音像极了玄心住持,他心里一惊,忙睁眼去看,只见念一法师正看着他,而一旁的念明师兄正背着念慈。
“玄...玄心......”,棠不苦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干裂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念一法师摸摸的棠不苦的脑袋,温声道:“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孩子!”
说罢,念一扶起棠不苦和念慈,又颤颤巍巍的去揭被血水浸透的衣服,棠不苦忙拦住他:“念一法师,我…我来吧!”
念一摇摇头,凹陷在眼眶里的浑浊眼球里却闪着坚定,一层一层,血衣终于被揭开了,看着玄心灰白的脸,念一枯瘦的手顿在半空。
眼见念一法师身形晃动几欲摔倒,棠不苦忙扶住他,却从念一法师脸上看到一层悲痛的阴翳。
念一扶着棠不苦,缓了许久才终于站稳了,他弯下腰:“不苦,把住持放在我背上吧......”棠不苦艰难的抱起玄心住持的尸体,轻轻放在念一法师背上。
众人一步一步艰难的踩着台阶,原本不在话下的108级台阶,如今却变得无比漫长而艰难。
棠不苦低头看着台阶,却见水滴飞溅在念一法师脚下,他惊愕的抬眼,才发现一向严肃的念一法师早已泪流满面。
念一似乎在跟棠不苦说话,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师兄,我们......回家了,早年我苦心修佛差点死在路上,是你背着我来到这里,如今我也背着你回家......”
几人终于爬上台阶,走进去,棠不苦才发现偌大的寺庙里竟空荡荡的,即便他早有准备,可心里还是难过的一抽,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几天时间,一切都变了......
还不等众人走进大雄宝殿,周围忽的亮起一圈火把。
只见,大雄宝殿的高台上,沈晨曦负手而立,脸上是掩不住的嚣张和兴奋:“又见面了棠不苦,我早说了,要杀光你们!为了杀你,我还跑了这么远,这下,看谁还能救你?”
沈曦晨一挥手,大雄宝殿里涌出几十个壮汉,朝棠不苦他们冲来,就在这时,几个火球从远处飞来,沈晨曦尖叫着躲到宝殿门后。
棠不苦一转身,竟看到了阿彤和阿云,他们身后跟着一群棠家村的村民,各个手里拿着铁锨镐头。
棠不苦刚想迎上去,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棠不苦隐隐觉得,这人和酒肆的王掌柜有些相似,可他的打扮却与平日里的富态全不相像了。
王掌柜满眼猩红的怒视着不远处的沈曦晨:“还我儿子!还我孙子!”说罢,也不顾眼前的壮汉,竟抄着铁锨就冲上去。
“冲啊!”,阿彤的父亲也大喊一声,众人便冲上去。
“造反了,造反了”,沈晨曦吓得关紧殿门,躲在佛像后瑟瑟发抖。
棠不苦刚想跟着人群一起冲上去,却被念一法师拉住了:“棠不苦,你快带着念慈走,去...去伽蓝寺!”
棠不苦抓住念一法师的手安慰他:“没事的,我会打跑他们的......”
念一反握住他的手,几乎是大喊起来:“棠不苦!你知道玄心住持的心愿的,他一心想重新编修西域而来的佛经,如今,他的愿望只有念慈能实现了,快!带念慈去伽蓝寺,那里的住持与玄心住持交好,他会帮你们的”。
念一法师说着,就把棠不苦推向阿彤,一旁的阿云已经背起念慈,阿彤扯着棠不苦,朝后山门跑去。泪水从棠不苦眼角滑落,飞向身后乱成一片的哭喊中。
打开山门,阿彤迅速解开绑在树上的缰绳,先扶着棠不苦上了马,又抱着念慈递到棠不苦手里。
阿彤着带泪嘱咐着:“不苦,一路小心!我们......”
啪~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破夜空,直直穿透阿彤的心口,鲜血溅在棠不苦脸上,他伸手想要扶住阿彤,阿彤却猛地一拍马的屁股,那马疯跑起来。
“姐姐!姐...我跟你们拼......”
棠不苦慌忙的转头,却只看见,尹书彦身旁的侍卫,利落的划开了阿云的脖子......
“妈的,脏了我的衣服”,尹书彦一脚踹开阿云,心疼的擦擦自己的衣服。
阿云伸长胳膊,终于抓住了姐姐已经冰冷的手,他抬眼看看棠不苦的背影,带血的嘴角却扬起来:“我...我比你高了......”,说罢,就沉沉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