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沉默不语。
整整五年的时间。
莫离手握这把关乎所有人类生死的钥匙,从未想过使用,他一次次地经受失望,不断地忍耐,只换来一个糟糕的结果。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要活下去,但那些人连他活着都不允许。
扭转的世界的钥匙终于插进锁孔。
秦御猜不到那些轻描淡写略过的五年,是怎么样的漫长和折磨,他向来觉得人性经不起考验,手握毁灭世界力量的人不会甘心忍耐。
但莫离可以。
他一直被逼到悬崖,才不得不拖所有人下水,在一片狼藉的世界里继续拯救自己。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但,莫离杀死的所有人,也都是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秦御能轻易地想到这个逻辑,可他不想用这个去质问莫离,或许是氛围的沉默,又或许是他的私心,当他承认面前这个人很可怜,感到心疼的那一刻,他就完了。
“……你可以不杀死所有人的,对吗?”
过了良久,客厅里响起低沉的嗓音,秦御眼底的挣扎渐渐消失,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如果他们不阻碍你,你还会杀死他们吗?”
四目相对,莫离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
话落,他低下头,根根分明的鸦羽在眼底打下一片暗淡的阴影,像是严丝合缝的冷漠面具撕破,秦御得以窥见他内里的柔软。
——他明明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却被命运推动着走到现在。
也许莫离也很痛苦,不想杀人,他只是麻木了,只是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的需求并非天方夜谭,只要和谈。
秦御视线下移,望着干净的地板开始思考,要怎么和人类联盟谈和,消除其中的误会。
他低着头,沉浸在思索中,因此没能看到单人沙发里的青年已经抬起头,坐直身体。
柔软的桃花眼里没有半分动摇,只有一种轻嘲般的情绪。
莫离双腿自然交叠,十指交扣,自然而悠闲地搭在腿面上,视线自上往下地俯视对方。
眼底一片冷色。
——如果他们不阻碍,还会杀人吗?
——当然会。
并且,一个不留。
——
秦御回到住处,翻开桌上的资料。
不久前复杂的神色回归平静,他回忆着莫离所说的话,按照时间和资料上仔细地一一对比。
结果全部吻合。
莫离所说的是实话。
秦御紧绷的脸部肌肉微微放松,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心里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怀疑。
到底是哪里不对?
长时间没有休息,秦御的脑海被庞大的信息量塞得一团浆糊,思维难以运转,他不得已躺在床上,准备先睡一觉。
闭上眼睛,雪白的天花板仿佛还残留在他的眼前。
他想着莫离的可怜和悲惨,想着对方的身不由己,又想到三月份丧尸病毒扩散时的人间炼狱。
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莫离都无法逃脱罪责。
由于丧尸病毒的爆发,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无限接近于四十亿,那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生命重量,没有人能替死者原谅莫离。
即便和谈暂时稳住局势,人联也不会允许莫离继续活下去。
他们不会拒绝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争,但总有一天,他们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后,会为了自己和天上的亡魂杀死莫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大团圆的美好结局了。
来不及了。
秦御眼前残留的影像消失,只剩下一片深沉而虚无的黑暗。
他想,除非自己能回到六年前,从家庭的泥潭里爬出来,去往国外,替莫离处理所有琐碎的事情,替他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斡旋,给他一个安稳的研究环境。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一切。
可——说到底,他自己在这方面也完全是个废人,谈何帮助别人。
意识渐渐模糊,往无尽的黑暗中下沉、下沉,秦御的思维越发破碎和不连贯,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他想:
如果有一天,莫离不被允许活下去,那么,他可以陪他一起死。
也许莫离缺少的不是研究资金,不是完美的环境,或许从一开始,他只是缺一个朋友而已。
只是需要有人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相信你,并且陪伴你。
……
早上七点。
智能灯亮起晨曦般的微光,照在眼皮上,秦御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没有动作。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后劲很足,但清醒后,梦的内容变得模糊,他想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遇见了一个学生样的少年。
年纪很小,没成年,大概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模糊,头发偏长,垂到白皙的后颈。
他肤色很白,性格内敛,不喜欢说话,低着头,好像地板在播放动画一样。
而秦御在拖红地板——他很不喜欢孩子。
十六七岁正是叛逆的年纪,秦御对这种难搞的生物一向敬而远之,但梦里的少年安静得像一具雕像,不捣乱不乱来也不闹出任何动静。
秦御有点喜欢这孩子。
他拖完地,支着扫把和小孩聊天,聊了很久,小孩很少回应,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乖巧、听话、安静,是秦御对他全部的印象。
梦里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少年一直抱着茶杯,摩挲光滑的杯沿,秦御不记得自己说的大部分话,他只记得自己说的最后一句。
“谢谢你救了我。”他说,“我的小救世主,很高兴见到你。”
少年摩挲杯沿的小动作停下,似乎是僵了一瞬间,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染着血的额发遮住半截眉眼,发丝与卷翘的眼睫纠缠。
睫毛微颤着抬起,露出一双泛红的、柔软的桃花眼。
——像是一只秦御从外面捡回来的、孤立无助的小莫离。
“……”
望着天花板的第三分钟,秦御撑着床铺坐起身,手背上浮现出明显的青筋,在床单上抓出褶皱。
他坐着沉思了半晌,脑海中一个磨灭不掉的诡异想法:
好可爱。
那个疯子小时候怎么那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