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检查下来,好在骨头没有大碍。
夜深了。
“进来。”
江凯旋蹲下来给安柏找拖鞋,拿出一双全新的小熊维尼样式的。
“穿上它去洗个澡,你已经有点轻感冒了,洗个澡暖和一下。”江凯旋找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给她,“讨不讨厌姜?我去给你煮姜汤。”
安柏抱着衬衫站在原地,咬咬唇。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
“不想洗澡,起码把衣服换了,吹干头发。”
安柏抱着湿裙子从卧室出来,江凯旋正刚离开厨房,从抽屉里找出吹风机。
他抬头一看安柏,男士的家居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大,裤子下面免起来几层,但整个裤管仍然显得很大。
“过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示意她坐到椅子上。
“我……自己来吧。”
“坐下吧,我来。”
安柏于是也不再推辞。
温热的暖风拂过发间,她甚至有些舒服地闭上了眼。江凯旋地手轻轻扫着她的发丝,拨弄着。
“你比赛那天……我去了。”
安柏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
江凯旋收掉吹风机,又替她梳了梳头发:“你的舞很美。”
很漂亮,足以跳进江凯旋心里。
“我之前听孟铭慧说过你在舞蹈方面得了很多奖,那天我看见你跳舞,觉得这些荣誉,实至名归。”
江凯旋给她盛了一碗姜茶,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打开暖黄色的台灯。
“来这边坐吧。”
他刚坐下,安柏水汪汪的双眸里全是疑问——“真的吗?”
“嗯。”他点点头,“我答应了你,我也去了。”
“可你为什么……”
“七七……”江凯旋这样叫她,有些生涩。
“或许我该和你说说,我的曾经。”
那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他的过去。
“我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我记不清我多会儿去到那里,或许是生下来的时候,或许是后来。总之我的童年记忆,都在那里。”
江凯旋看着安柏的眸色逐渐变得惊讶,脸上只是柔和的笑,望着夜色。
“孤儿院里我算懂事,可是因为一些矛盾,我总被人欺负,也经常被排挤。”
“我离开孤儿院是十岁,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偷偷跑了出来,再没有回去过。”
“后来我就开始自己谋生,十岁,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为了活着,我一开始去捡过垃圾,后来在废品站老板那里搞到了一套简陋破烂的音响录音设备,我就把平时在大街上听到的流行曲悄悄学会,去街边卖唱。”
江凯旋回忆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他抬眸看天上的星星。半分追忆,半分释怀。
“那时候我卖唱好便宜的,两块钱一首歌的。运气好的话我一天的饭钱就有了,运气差的话,可能一天到头只能啃干面包,再运气差一点,碰到特别恶劣的天气,根本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
“其实我心里清楚,大家花两块钱,甚至出手大方的花五块钱十块钱买我唱一首歌,他们才不是为了听歌,只是为了看我一个笑话。”
“有一年冬天全国遭遇寒潮,我不仅赚不到钱,还在回家的时候在结冰的天桥阶梯上摔下去,摔断了胳膊。”
他语气淡淡讲述着这些充满伤痛的往事,平静得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不想去医院,我怕花钱,但是胳膊太疼了,疼得我难以入眠。冷风从我租的小房间的木门灌进来,我只觉得更加疼了。”
“我去医院,打了石膏,那天是大年三十,医院里没有几个人搭理我。我出了医院天已经黑了,有人在响爆竹,然后我的房东给我发消息,我太久没有交房租,他不让我回去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我只有一套破衣服在那里,其他的东西都是好心的房东的。”
“我在广场上看到了一个流浪汉,他过得也不怎么样,但他比我有钱,他的不锈钢缸子里有二十多块钱。”
“他叫住我,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我这才看见,他双腿都断了。”
“他问我能不能帮他买一份水饺,我答应了。逛了好几条街,终于在一家店关门之际,向老板买到了一份水饺。……我没看错的话,在我来之前,老板本来打算将那份卖不出去的水饺喂给街上的流浪狗。”
“我回去找流浪汉,他让我和他吃那份水饺,我拒绝了。那个流浪汉问我是不是要回家……?”
“我当时很想告诉他,是的,我要回家了。可我哪有家呢?”
他沉默了好久。
“七七,那年除夕,是一个流浪汉请我吃了饺子,新年的饺子。”
他眼底,泛起丝丝的自嘲。
“不过我现在依然挺感谢那个时候的自己。至少,如果不是我那时候卖唱,我也不会被还是星探的may挖掘。”
“后来生活好了很多啊,我有了两个弟弟,我带着他们赶通告,那时候我们没有人气,公司也不强大,大家都说那时的我们又苦又累,但我自己知道,和我之前的日子比起来,这简直就是最好过的生活。”
“我后来去打听那个流浪汉,大家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他死了。”
“网上流传我的学历是bY大学的研究生,其实我在几年前去m国读金融系,已经拿到了毕业证。”
“后来我尝试进商圈,到今天也算有了一点成果。”他淡淡的笑了笑,“这就是你今天能在纪元年会上见到我的原因。”
江凯旋用轻柔低沉的声音将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安柏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恍然,最后眼眶有些发烫。
她一直都知道江凯旋过得不容易,只是不论前世或是今生,她都无缘知道他具体的身世。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安柏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愿意接纳我?”
江凯旋盯着她的眼睛沉默。
他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呢?
良久,他轻轻摇摇头。
“谢谢你的喜欢,七七。”他神色有些颓然,“只是你喜欢我,是在不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胸口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他说话都有些艰难,声音都有些沙哑破碎。
“和我,没有未来的。我也……”
我也,配不上你的喜欢。
我只是一个从小被骂野孩子的人,一个为了生存和报仇做过许多肮脏事的人。
如果说他们之间的相遇是偶然,那是对她只是稍有兴趣;同意她的第一个请求只是为了试探……他一直强行压下自己对安柏那样陌生的情感,一直在麻痹欺骗自己。
可今天,当安柏和纪麟谈笑风生时,他心里升起来的微愠和嫉妒又是怎么回事?
也是今天,他震惊于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也第一次,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的确……对安柏动了情。
安柏突然开口,声音盛着笑意——
“江凯旋,我喜欢你,给个机会呗?”
他抬眸,入眼是她盛着笑意的茶眸,她眼底澄澈干净,要说有什么东西,那便是真诚与爱意。
“七七,我想你没懂我的意思。”他再次拒绝,声音甚至有些颤抖起来。
“我是个怪物。”
“我真的是个不正常的人,你不要……”
不要再说喜欢我了……他怕……
他怕他忍不住就相信了,就答应了。
他坐公交车,车上有人钱包丢了,大家一口咬定是他偷的,说他穿的破烂,看着也不正常。
他真的是个怪物。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他一辈子也不愿对别人说起这件事。
只是现在他面对的是安柏。
她对他好,他总也不能看她选错了路。
“你不了解我,你不会喜欢我的。”
此时的他,更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和洗脑。
“我在孤儿院的时候被欺负,被扒光衣服在雪天里,被人把头按在馊了的饭菜里。”
“我卖唱那段日子,有人在我的衣服里塞过死老鼠,有一次被别人打了,有一根生锈的铆钉,从我的手掌穿了过去。”
“wAS3刚出道时,公司安排我们参加了一场宴会,酒桌上有个男人,是恋童癖,我那天被人送到他床上,要不是may来得及时,我估计早已被侵犯。”
“刚出道那几年是最难熬的,我被寄过死猫的尸体,被几百万人网络暴力,他们骂我‘怎么不去死’。”
看着安柏逐渐惊讶到黯淡的眸子,他轻轻抿了抿唇。
心底潜伏的兽嘶吼叫嚣,身上像是爬满了无数只蚁,啃噬着他的骨骼,狂斥着他无情无义。
可是没办法,他这样的人,必须要把她推远。
“安柏,我是个可怕的人。”
“孤儿院的事情,我打碎牙咽到肚子里。他们可恨,他们恶毒,但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晚宴上的那个混蛋,去年破产了,他的丑事也被抖露出来,加上金融方面的罪名,数罪并罚,他被判了无期徒刑,不得减刑,后来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这件事,是我在背后操作的。”
“安柏,我不是个干净的人。”
江凯旋光是说完这一番话,江凯旋感觉自己失掉了所有的力气。
他把自己扒光了摆在她面前,他的这些过往经历,拿出几条,足够吓到一朵温室花儿,足以让任何人远离他。
他低下头,眸中无一丝光彩。
像是知道了结局,又像是等待着审判。
他在等待安柏的畏惧、嫌恶、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