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听着安云的话,她知道大哥说的没错。
最好的方式,就是当作江凯旋已经死了。
只是一想到要这样说,安柏心中就如万箭穿心。
她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缓缓低下了头。
“哥,我明天再决定,行吗?”
安云眉目间划过不忍,轻轻点头。
两人一起走到隔壁的房间,安家人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禁背后发凉,细思恐极。
谁都没有提刚才的事,安霄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大家吃点东西吧,我买了很多。”他坐下,挑出其中一个食盒。
“白白,这是哥特意给你买的,你最喜欢吃的那家,哥排了半天的队,你这几天都瘦了,快尝尝。”
安柏知道哥哥的心思,强扯出一抹笑:“好啊哥。”
她正要坐下,却觉得太阳穴一阵钝痛,眼前发黑,随后失去了意识。
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家吓了一跳,安云眼疾手快去扶住她,神色一凛:“白白!”
这样一扶,他才发觉,安柏的额头滚烫。
安云轻轻关上房门,脑袋中回荡着医生的话。
“惊惧过度,又心神不宁,情绪焦灼,这些天来气血两虚,又遇安柏小姐这些天没有规律饮食,胃有点受不了……所以发起高烧来。”
“目前让她好好休息恢复精力是最重要的,但是安柏小姐心绪不宁,常常陷入梦魇之中,所以,我给她另外开了一些安眠的药物。”
剂量不小,只有这样才能让安柏沉沉睡过去。
……
安云有些疲倦地抓了一把头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从出事到现在,他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眼下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配合警方找到事情的真相。
在寂静的走廊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安云掏出手机,却在看到来电人名字的一瞬间愣住。
他半信半疑地接听,放在耳边:“喂?”
那边安静了半晌,一道极低极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大哥……”
安云倏地眼睛睁大,声音带了一丝惊诧和惊喜:“小凯?!”
他说着就要抬脚,却一时犹豫起了先去看江凯旋还是去告诉安家人。
然而,随后听筒那边的声音,让他镇定下来。
“大哥,你别告诉别人。”江凯旋的语气很平静。
安云听出来他的异样,不禁顿在原地,他有一种感觉,江凯旋现在,谁都不想见,包括他。
只是不知道包不包括安柏。
“大哥,我……”
中间是长久的沉默,好在安云足够有耐心。
“大哥,我只想见一下白白。”
安云此刻站在走廊里,竟有一些无所适从。
“小凯……白白她……”
“她这几天有点累,今天昏倒了,刚输了助眠的药物,现在还睡着。”
“我去叫她,你稍等。”
“不要,大哥。”江凯旋好像笑了,“她睡着,那就太好了。”
“小凯,我不告诉别人。”虽然只过了几天,但是此刻听着他熟悉的音色,安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个冷静自持的男人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告诉别人,我去看看你,行吗?”
江凯旋默了一会儿,语气轻松。
“好啊,大哥。”
江凯旋的病房都是安家派人陪护,今日钟鼎到来,把房间内的人都打发走,想和江凯旋单独待一会儿。
没想到,江凯旋猝不及防地苏醒了。
江凯旋醒了,但是钟鼎的喜悦并没有停留多久。
因为他注意到,江凯旋的眼眸无神,无法聚焦。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凯旋,好像看不见了。
江凯旋身上一堆仪器还插着,静静坐起来,他张了张嘴唇,片刻后才能发出声音。
只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凯旋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迷茫。
他眼前一片黑暗,身上很多地方都很疼,他听到自己身边有人,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身上那些冰凉的仪器。
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可是,他又该如何问起?
直到身旁的人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江凯旋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江凯旋的双唇微颤,他还是有种不确定的感觉。
自己是不是到了地府?
“我还活着吗?”
钟鼎有片刻的怔愣:“活着,江凯旋,你还活着。”
“那安柏……”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语气染上慌乱。
“活着。”钟鼎连忙打断他,“安柏也活着,好好的。”
“哦。”江凯旋点点头。
屋内陷入沉默,江凯旋感觉刚醒,脑子有点不好用了。
“钟鼎,我看不见。”
明知眼前的黑暗不是关灯的感觉,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钟鼎,你关灯了吗?”
很久没有等来回应,江凯旋挤出一抹苦笑,什么都明白了。
“钟鼎,我应该伤的不轻,你告诉我,我还哪里有问题。”
钟鼎一直觉得,他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他喜欢直来直去,懒得绕弯子。
之前能让他扭捏难言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向柚子隐瞒她的病情,另一件是向孟铭慧隐瞒他的心意。
而今,他遇到了令他难以启齿的第三件事。
看着眼前脆弱的江凯旋,他要如何告诉他,他再也看不到了,也不能像常人一样站立行走了?
江凯旋出事那天心底的绝望,又涌了上来。
半天没听到钟鼎的回复,江凯旋已经知道事情不妙。
他扯出一抹笑容:“说吧,钟鼎,由不得我不面对。”
钟鼎不记得自己当时组织了什么样的语言告诉他这个事实,只记得江凯旋神情凝滞,久久回不过神。
空气死寂了很久,江凯旋忽然弯腰捂住自己的心口。
钟鼎回神,紧张地上前:“你怎么了?”
江凯旋摇摇头,放下手:“我没事。”
江凯旋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目光没有聚焦,无神地散在远方。
“要是个梦就好了。”
钟鼎不想承认,他听到江凯旋这句话的时候,鼻尖一酸,差点没有忍住哭出来。
他见过那个被诬陷偷牛奶的江凯旋,那个深夜站在他面前的江凯旋,那个生意场上意气风发的江凯旋……却从来没见过眼前的江凯旋。
表情茫然,手指无措地捏着。
像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小孩,站在人流里,落寞又孤单。
又是一段长久的静默,钟鼎出声:“用不用我通知安柏她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先不要告诉。”
“钟鼎,帮我给……给安云,打个电话。”
安云推门进来,闻声江凯旋微微侧头,目光却没有、也无法再落到他身上了。
“大哥。”
安云内心百感交集。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江凯旋的肩膀。
“醒了就好。”
“大哥,我想见见白白。”
“好,那我——”
“大哥。”江凯旋出声打断。
“就让她睡着吧,我看看她就好了。”
我看看她,我就走了。
安云愣住,和钟鼎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
安云沉默片刻,像是猜到了什么。
“小凯,你等白白醒来,她一定会很开心。”
“大家一直都在等你醒来。”
江凯旋垂下眼眸,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思量了很久,语气平静地诉说。
“大哥,我是个孤儿,打记事起就没有家,在我前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从来没体验过被人疼爱是什么感觉。”
“可是在我21岁那年,我遇见了白白……”
他想说很多关于他和安柏的故事,想说他的心沉寂二十年,可是见到她时,会不自觉地泛起欢喜;想说安柏什么都不用做,他光抱着她就会觉得很幸福;想说他准备了很久,他准备给安柏的求婚仪式,已经很近了。
可是如今一想起来那些故事,心中就涌起一阵锥心之痛。
他只能长话短说。
“大哥,因为有了白白,我有家了,有人爱我了,真的。”
“可是我不知道怎样面对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样面对她。”
“大哥,我看看白白就走了。”
安云强忍着情绪,开口问他:“那你要去哪儿?”
江凯旋也不知道。
他想,可能要去一个离安柏很远的地方,一个能让他同安柏完全断绝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他只是说。
“大哥,让我见见白白,我就走了。”
“见白白可以,但是你想走,我要是不许呢?”安云做出一副严厉的语气,“白白有多在乎你我们都知道,你要扔下她不声不响地离开,小凯,我不允许。”
“大哥,她总得接受,我和她,不能在一起了。”
安云气急:“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愿意和你继续在一起?”
他很少这样着急,他有种惶恐,感觉他留不住江凯旋。
“大哥,不是她不愿意。”
安柏这种傻姑娘,哪怕他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他也一点不怀疑她会和植物人过一辈子。
说不上从哪儿来的信心,可是江凯旋就是有这个感觉。
“是我不愿意。”
“大哥,是我不愿意。”
江凯旋昂起头,对着安云的方向。
“大哥,让我走吧,算我求你。”
“我放过白白,放过我。”
安云亲自把轮椅上的江凯旋推到了安柏的病房。
床上的人很安静地昏睡着,面容恬静。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江凯旋能够听到安柏均匀的呼吸,他仔细辨别那微弱声音的来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安柏的面容。
他手上的力道很轻,指尖游走过安柏的眉毛、颧骨、下颌……
他替安柏理了理左耳边的头发,手掌停留在安柏左脸上。
他想起小姑娘第一次见他时亮晶晶的眼眸。
他想起在酒店里,她红着眼眶控诉他,当时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眼角的泪,他的心里,竟也涌上一种闷闷的难受。
有个声音质问他:得了吧,你敢说你对安柏毫无感觉吗?
他想起和煦春日里,她对他扬起笑靥,问他:“江凯旋,你猜猜我许了什么生日愿望好不好?”
……
过往画面在脑海中拼接又破碎,江凯旋好像看见他曾经所展望的未来化作一道影子,不见了。
那是他梦想的,他和安柏的未来。
江凯旋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他哭泣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很快就打湿了江凯旋整张脸。
他不住地抽泣,哭声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无人看见的角落,一滴泪从安柏的眼角流出来,没入鬓发。
江凯旋停止了哭泣,他撑起身子,又俯下去,在安柏的额头上吻下去。
再见,白白。
我爱你,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