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六日,万里无云。
唐景璐坐在熟悉的阳台上晒太阳。冬天的太阳似乎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地球不过稍稍倾斜了一点角度,便带来了分明的四季。太阳依旧在那儿,只是已经失去温暖。
手边的茶早就凉了,没人过来为她换走。
今天唐家很忙碌,忙着布置灵堂。
电视里播放着唐志鸣同志的生平,唐景璐眼里是屋外和季节违和的一片绿色。
原来唐志鸣那么多事唐景璐一无所知,农民出身,从小小市长开始奋斗。和周一茹结婚后时来运转,平步青云。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就像她曾经以为自己很爱他。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要过去吗?”
有人在门口小声问。
唐景璐没回应。
煮饭阿姨关上门,门外一大堆的亲属。
“什么意思?不出来?”
“她是不去了么?”
“怎么可能不去,自己的亲爸爸走了能不来送一程?他们父女关系不错的啊。”
“大概伤心过度了吧。这孩子也挺可怜,几年内爸妈相继去世了,换成谁谁能受得了。”
“就是,给她时间缓缓吧,咱们先走,留个司机在这儿等她。”
“可是万一她真不去呢?那怎么行啊。”
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一句:“哼,伤心?一滴眼泪都没看她流,该她办的事也不过问,跟死的是别人父亲一样。父母相继去世时间隔得这么短……也是够奇怪的。”
有人附和:“哎,说真的,志鸣虽身体不好但药不离身,绝对有时间吃药,可药莫名其妙飞那么远。出事的时候他女儿还在隔壁屋呢,难道就一点动静没听到?”
“听说不是亲生女儿。”
“这种话你们怎么能乱说!唐老尸骨未寒,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说真话有什么好羞耻?”
“真话?你们有验证过你们刚才说的这些闲言碎语的可信度?”
“无风不起浪,闲言碎语怎么不说人家?”
突然屋门大开,唐景璐一身黑衣出现在他们面前,胸口的白花醒目,脸上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走吧。”她说。
穿过这些不知从哪儿来的“亲朋好友”,轻而易举。
情感就像现在松散的人群,一点点外力就能将其击碎打散。这外力可能是实实在在的仇怨,也有可能是一点好奇,一些存在感,甚至是一时口舌之快。
知名政要的灵堂地点和布置自然不同,不仅有诸多领导前来告别,更有忙碌的摄像团队在布线选景,看哪个角度才能把某某某的花圈拍进去。
还有,警察……
唐景璐低着头,全程无表情。所有人到她面前哭或者安慰,她都只是淡淡点头。
蒋贝南也来了,披着黑色的披肩,和她的助理一起,就像是唐志鸣去世的前一天,她来家中拜访时一样,面色泛白,永远都是一副病容。正是这副病容让唐景璐很疼爱。关上房门,尽情欢愉。
仅仅隔了两天,相见时的气氛全然不同。
“节哀顺变。”蒋贝南抱住她,拍拍她后背。
唐景璐依靠在她肩头,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有了一种踏实感。
“谢谢你来。”
“什么话。”蒋贝南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你人生所有辉煌的时刻我都想陪在你身边,这次也一样。”
蒋贝南放开唐景璐,唐景璐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看不懂。
蒋贝南拍拍她的脸,走了。
摄像完毕,陆陆续续还有很多人来送唐志鸣,想要安抚安抚唐景璐,却找不到她人。
唐景璐在休息室里打电话,给白苏的电话打不通,再给刘斐打,没人接。
她将手机握在手掌里,屋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人数众多,朝她待着的屋子里来。
她急忙打开窗户,三米的高度丝毫没犹豫便往下跳。
“门锁了。”
“撞开!”
门口的警察用力将门撞开,发现屋里没人,窗户大开,趴在窗口一看,见唐景璐已经跑远。
“追——!”
陆静笙:“被她逃走了?”
蒋贝南:“陆总不用着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肯定逃不远的。”
陆静笙:“不,逃了好。在她被抓住之前,我还有机会和她聊聊。”
蒋贝南:“陆总要关心的事情太多了,《有件事要告诉你》马上杀青了,陆总要以大局为重,电影和公司更重要。”
陆静笙:“不劳您费神,咱们合作协议已经签好,博展这边的事自然会处理好。”
蒋贝南笑道:“当然当然,我相信陆总的实力。希望这是环球和博展全新的开始,合作愉快。”
童幼宁手里投资了两部电影,一部是博展的这部,另一部刚刚开机,玄幻古装片,邀请她参加开机发布会。投资的移动娱乐平台也在谈,新戏剧本堆成山,《赤兔》也即将入组,童幼宁实在很忙。
再忙她也能抽出时间关照闺蜜,对于唐景璐的事情也很挂心。
对于唐景璐的事她和陆静笙反应一样:“逃了?逃了好呀,反正最后都要把她抓回去鞠一把铁窗泪,在此之前怎么着也得把老账新账跟她算清楚。”童幼宁有更好奇的事,“不过啊壮壮,我特别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她会对唐志鸣见死不救?这事儿除了她们两个当事人之外不会有别人知道吧……居然能让蒋贝南提前一天去她家偷偷装上监控。我想不明白。”
陆静笙跟童幼宁简单说了叶晓君告诉她的话,本来陆静笙自己也是有那么一丁点儿不信,但是从监控画面里看见唐景璐对唐志鸣见死不救的整个人过程之后,她彻底拜服,以后叶晓君说什么她都不敢不信了。
童幼宁听得毛孔倒竖:“真有这种事?”
“听起来特别不敢相信是吧,给你说我到现在都觉得……”
童幼宁打断她:“不,我相信。”
陆静笙:“……”
“快,让你家叶神仙帮我看看,我的真命天女是谁。”
陆静笙把电话挂了。
“童幼宁。”一股怨念之气从她后背升起。
童幼宁回头一看,许影千的眼镜片里反过一丝杀气。
许影千不想去医院,这段时间就跟着童幼宁到处跑,也算是能增加相处时间,增进一下二人感情。一开始许影千还躲躲闪闪生怕被拍。
童幼宁告诉她,你越躲闪人家就越想方设法拍你,人的劣根性如此,对于别人的*特别有兴趣,尽管关他屁事。但你大大方方地摊给他们看,他们就没兴致了。你不必躲,咱们大方点儿成天腻在一起,让他们拍,让他们报道,正好为《赤兔》做宣传。
许影千一直都特别信童幼宁的话,也照做。
果然两人同行的报道铺天盖地了一段时间,马上被新的明星出轨新闻取代。
“哟,这还找真命天女呢?”许影千挑眉,听到童幼宁刚才说的话十分不爽,“怎么着,打心底里觉得我不是你真命天女是吧?”
童幼宁挂了电话赶紧安抚:“我这不是在活跃气氛么,你岂止是真命天女,简直缘定三生。”
许影千知道她嘴里没句正经话,也不是为了这种小事生气的人,但有件事不能不提,简直气炸了肺。
她拿出一摞照片拍在童幼宁脸上:“谁要和你缘定三生!找你的雪树姐去!”
照片在童幼宁的面前飞舞,一张张全是她穿着性感警官制服,手里拿着小鞭子的样子,并签名:雪树姐,祝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童幼宁垂着眼皮,无奈又不耐,许影千直接走了。
这事儿真不能怪童幼宁。
当初她找时雪树帮忙之时,时雪树就不怀好意,非要她许诺报恩的方法。时雪树平时看上去阳春白雪,但和她身份一样,她骨子里的恶趣味也和外表大相径庭。当年两人交往的时候童幼宁就已经是一介当红影星,时雪树底子不干净偏偏就喜欢警察,特别想看童幼宁穿上警官制服的样子。童幼宁那时没演过警察,也是奇了怪她演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角色就是没人来找她演警察,到现在也一样。
“好想被幼宁警官手里的小鞭子抽屁股。”那日在f城南郊分别时,时雪树在童幼宁耳边轻轻地提醒道。
这么羞耻的事情童幼宁完全没想让任何人知道,连帮她拍照的摄影师也被威胁:“你敢说出去你就等着被剁手指。拍完后电脑里的照片给我立即删除!清空!炸硬盘!”
“是……”
童幼宁把照片贴身放着,让时雪树来取,时雪树说她在大溪地度假,让她给寄过去。童幼宁说,三天之内你不来取我就烧了。
于是时雪树订了当晚回国的飞机票。
明天这罪恶又羞耻的照片就能给出去了,没想到许影千帮她收拾外套的时候掉出来,被逮个正着……
童幼宁其他本事挺多,就只有一点,不怎么会哄女友。
许影千乖顺了这么久,脾气一爆,震得童幼宁肝颤。
想要坦白从宽,发现人早开车走了。
童幼宁脾气当然不好,要她上演高速路追妻记还真是不太可能。
更何况她还一大堆的工作要做。
童幼宁工作地距离b城还是有一大段路,这是县道,白天时都不太好走,许影千出来那儿会已经是傍晚,往b城了三十多公里,太阳一落山,四周漆黑一片。
许影千开了远光灯,灯光照在狭窄的路面上可见路面上布满裂纹,有些地段干脆连裂纹都没有,完完全全的石子路。两步一小坑三步一大坑。路很窄,估计也就两个半车身宽,还是条双行道,许影千被颠得没脾气,只好降下速度。
路上一辆车也没有,更没路灯。轮胎碾压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每开出几公里就会进入到一个小村子,因为没路灯,房子外面就是马路,车来车往,才六点多就没人出门了。
已经半个多小时许影千没看见个活人,车里也安静,让她愈发不自在。打开电台想听点音乐,发现信号差,只有令人不安的“嗞嗞”声。
把电台关了,许影千忽然感觉车后镜里闪过一个人影,后排有人?
许影千心中大骇,一个疲惫的女人声音响起:“你有没有听说过……任性是会丢性命的?”
白苏从后座上坐起来,手里拿着一把刀,架在许影千的脖子上。
“许小姐吧?童幼宁的女朋友?”
许影千低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刀,似乎还沾着血,冷静地把车停到一边。
助理来叫童幼宁化妆,童幼宁大踏步走去化妆室,走了一半忽然调头。
“幼宁姐!你去哪儿?”助理在身后喊她,她也没听,跑出门开车追出去。
这儿回b城就一条县道,格外颠簸,许影千那小破车肯定开不了多快,一会儿功夫就能追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