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倻琴奏出的乐声,从厢房流露,陈颜推开门,正悠然听曲的多铎猛然回首,“你怎么来了?”
陈颜气势汹汹,吓得两个朝鲜装扮的女子当即站起来,挤在一起,两双眼里一时全是恐惧。
见多铎一脸震惊,此处还有两个年轻女子,陈颜脸顿时沉了下去,怒视多铎,“怎么,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吗?”
“想什么呢?”多铎蹙眉,解释道:“这是买来在你生辰那天演奏的。”
陈颜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生辰将近,原主出生在七月末,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
还在科尔沁的时候,每年这一天,衮布妣吉都会为她准备一批新首饰,积攒在一起,便是她将来的嫁妆。
嫁来盛京后,便没几个人再记得她的生辰。
除了哲哲与巴特玛,博克托也是后来才知道。
多铎没有陪她过过生辰,她嫁来第一年生辰,多铎征明去了,第二年,他又征明去了。
第三年,多铎难得在家,从巴特玛口中得知此事,便当即着手筹办。
她的脸色这才稍微和缓些,“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多铎伸手拉住陈颜,将她拽到自己怀里。
陈颜在他腿上坐下,多铎摩挲她的手背,“我给你排了好些曲子,有汉人的,还有朝鲜的,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现在就剩惊了。”
多铎喜好声乐,爱听戏曲,便想着,排些曲子哄陈颜开心。
“我让她们给你唱一遍?听听?”
“不听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多铎问道。
陈颜请求道:“你能不能把这两个人放了。”
“放了?为什么放了?”多铎的嗓音拔高,“你知不知道我排这曲子排了多久?她们真的只是买来唱曲的。”
陈颜放柔了声调,搂住多铎的脖子,解释道:“不是。”
她将那女子的父亲卖田卖地,不远千里从朝鲜赶来赎女,却被奴隶贩子刁难的事情说给多铎。
多铎听完,眉头紧皱,“谁在外面乱说?我只是买两个会弹琴唱曲的人回来排歌,怎么成买妾了,我可看不上朝鲜女人。”
“你把这两个人给我好不好。”陈颜晃了晃多铎,“反正,惊喜,惊也惊了,喜也喜了,就让她们走吧。”
多铎有些不情愿,“我排了很久呢。”
但他架不住陈颜哀求,只能妥协,“好吧,你说了算。”
陈颜带走两女,那千里寻女的老父亲也在姜嫔的带领下,来到王府偏厅,父女二人甫一见面,便抱头痛哭。
“阿布机。”
这一句,陈颜能听懂。
她见那老头衣着简朴,一顶旧帽下,鬓发已然花白,满脸风霜沧桑,但他怀中的女儿,却清丽动人。
从朝鲜过来,并不算近,散尽家财的魄力,也绝非是人人都有,可见这位父亲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女儿,陈颜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她就那么猝死了。
父亲……
陈颜不敢想。
中年丧女,人生悲剧之一。
想到这里,陈颜鼻头一酸。
姜嫔见陈颜脸色不好,当即呵斥父女二人道:“贵人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别哭了。”
那父女二人才回过神来,向陈颜磕头,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神情,应该是道谢的话。
一封很散碎的银子,呈给陈颜面前,陈颜拒绝了,又让阿纳日取出五十两银子给这对父女,“回家去吧。”
父女二人离开,留下另一个朝鲜女子孤零零站在原地,她望着相互搀扶,走出去的父女二人,满是泪光的眼中,充满艳羡。
她咬紧嘴唇,等待着命运的抛弃。
“这个女子,我想为她赎身。”姜嫔见陈颜愿意放人,趁热打铁道。
陈颜神情已然黯淡,无心计较,“带走吧。”
想到父亲,和那个已经回不去的现代社会,陈颜一时感伤,也无心招待姜嫔,姜嫔也没有多留,识趣走了。
陈颜回到东院,多铎和多尼父子二人的笑声,在院中回荡,多铎似乎在抱怨,“儿啊,你额娘怎么还不回来。”
她似乎什么都有了,尊崇的地位、财富、丈夫,儿子,美满的家庭。
博尔济吉特?塔哲的一生,真如喇嘛预言那样,一生如意。
陈颜走进屋中,多铎正躺在床上,身边多尼在床上费力爬着,见额娘回来了,他也不爬了,坐起来伸手要陈颜抱。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抱起多尼,呜呜哭出声来,多铎慌了,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想我阿布了。”陈颜哽咽道。
多铎将陈颜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皇上已经下旨追封莽古斯为和硕亲王,追封索诺木台吉为郡王,为他们立碑。”
陈颜哭的声音小了,却依旧没停止流泪。
她自己清楚,她说的父亲,不是生父莽古斯,也不是继父索诺木,而是另有其人。
陈颜的父亲,不是高贵的亲王郡王,只是个寻常的老头,就像那个朝鲜女子的父亲一样。
她难过了好几天,到了生辰那天,心情才稍微好转,哲哲的赏赐早早送到她面前,是一领崭新的貂裘。
四月间行猎所获的皮毛,哲哲命工匠先作出件貂裘给陈颜,盛京温暖的季节总是不长久,夏天一结束,冬天就要来了。
巴特玛送的东西贵重,是一套金器,盘、碗、壶、杯、刀、叉、筷子、调羹,一共七件。都是草原蒙古样式,外錾花纹,内饰双鱼浮雕。
真的金饭碗。
“喜欢吗?额格其?”巴特玛满脸骄傲,就等着陈颜夸她。
陈颜看了她一眼,笑着夸道:“我最喜欢了,巴特玛送的碗好看,我端着吃饭都能多吃好几碗呢。”
“那多铎送了你什么?”巴特玛说着,歪头看向多铎。
多铎拍手,两大盘金银被四个侍卫抬了进来,每个金银块上还刻着字,都是些寓意吉祥的文字。
陈颜惊了,“这么多金银?”
“本来想给你排个曲子,你自己把人要走了,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找人打了这些足秤的金银,想买什么自己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