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佑才不说话了,半晌将她捞起来,没头没脑倒挂在肩膀上,扛回了床上。
禾善脑子充血,但莫名清醒几分。
她不敢再泼甄佑才的凉水,从一旁扯过被子遮住自己,也不管水会不会湮湿被子。
再回头时发现甄佑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目光里闪着比刚刚烟花还要璀璨的亮光。
他唇齿启开,“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不会……要是你运气不好,那我就和老天斗,不管怎样,绝不会让你死在我眼前。”
夜色中的屋子,好像遗世孤立的小舟,漂泊在无人的大海,四周除了海浪的声音,还有灯花爆开的声音,但是……又好像有什么在暗夜中悄然滋长。
那是一种充盈全身的力量和暖意,蕴得人四肢发软。
禾善喉口一甜,呕出一口乌血来。
被单上的血就是现实的重锤,她看着甄佑才慌张拿衣袖来擦,有些疲累地笑了笑,“谢谢你,谢谢你陪我,我好像……算了……有些话说出来是给你徒增伤感,等我死后,你还要……”
“贾禾善我喜欢你。”
一句话打得彼此都是措手不及。
捅破窗户纸的人硬着头皮,窗户里边的人有些不敢置信。
看着禾善惊异的目光,甄佑才突然觉得好笑,他弯了弯唇角,“这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但我也怕错过这次就要等好久。”
他目光深邃,真诚得好像和佛请愿,“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我前二十年都过得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生怕出头会讨贵人的嫌,会给自己和家人招来杀生之祸……我怕死的,我很怕死,越是见过这么多的悲欢离合,越怕把握不住自己的命。”
他握住禾善的手,深吸一口气,声线缓缓,“但那日知道你病了,我几乎不假思索就让自己跳入了现如今这个困局,我想救你,不止是医者对病人,还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想……前两天躺在屏风那边,听见你清浅的呼吸,我卑鄙地想过……”
甄佑才有些难堪地低头,自嘲一笑,“但那是人之本性,我不必瞒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其他,就是想求你好好活下去,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爹,也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我甄佑才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只对你动过心,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别让你的死成为我终生的痛,那我以后恐怕都不会再爱上别人……我会永远永远活在对你的愧疚和思念里,直到死去。”
窗户里边的人目光涣散,散落的目光里都是难以置信,她嗓音发涩,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你……”
嘴里的血味发苦,但更让人难受的是心头的绞痛。
甄佑才比谁都真诚,他明白爱就要真诚对待,所以一改往日的不正经,“你现在不必回答,我会等你,等你好起来。”
禾善闭了闭眼,眼泪一丛一丛落下来。
上天对她真是残忍,在她本该最开心的这一天,却面临世间最伤的生死难题。
“我……”
“将军,您不能进去!甄太医特意吩咐过,鼠疫危险,谁都不能进去!”
“你给我滚开!再敢拦我,看我拔剑砍了你!”
外面的吵闹声由远及近,似乎还动了兵戈。
屋子里的氛围回落,禾善睁开眼,气若游丝,“外面……是什么声音?”
甄佑才目光温柔,将她身上的被子压紧,“我去看看。”
他起身,掩饰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急走两步想去开门,哪知手刚碰到门闩上,外面的人正好将薄薄的门板一脚踹开。
屋外的暖风涌进来,吹得门扇来回乱晃。
面前站了个年纪不轻的中年男人,粗犷的长相和身材,自带威风凛凛的气场,眼皮子轻挑时带着凛人的杀气。
甄佑才这时候脑子发懵,下意识驱赶他,“这里危险,你先出去……”
“危险?我见我女儿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是闯到地府我也要把她抢回来。”
男人二话不说跨步走进了屋子,面上什么也没带,丝毫不忌讳那什么鼠疫。
甄佑才反应片刻,忽然就清楚了他的身份,他想去拦,但贾将军步子急,几步就走到了禾善的窗前。
看着自己不怎么亲近的老爹,禾善一时还有些不自在,但随后而来的就是害怕,她瞪圆了眼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爹,你怎么来了!这病会传染,你快,快出去!”
她说两句话就喘,猛烈地咳嗽起来。
贾将军二话不说坐到女儿床榻边,宽厚的手掌在她身后一下接一下地拍着。
父亲身上熟悉的气味和手掌的重量几乎立刻就唤起了贾禾善为数不多关于小时候的记忆。
也是一个夏日的深夜,她发高热惊厥,本是娘抱着她去找郎中,但走到半路上遇到从京中述职回来的贾将军。
爹就将她接了过去。
她趴在爹宽厚的肩膀上,鼻尖嗅的全是微微的汗息,并不难闻,甚至有种别样的安全感。
那时候贾府离医馆远,等人去传信再等郎中来,她尸体恐怕都凉了,于是就是爹和娘这样一路抱着她,快步往医馆跑。
爹的手掌安抚地拍在禾善背上,娘跟在身后撑伞,明明是一个病到头脑发昏的时候,那个画面和触觉却足足记了近二十年。
如今还是这样一个场面,却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禾善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看向父亲,哽咽着说,“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娘从来没怪过你,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