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主君面无表情,声音颤抖道:
“那老朽,就多谢将军垂怜了。”
孟遇安目射寒光:“顾老爷曾经殷殷款待本将,本将不会忘记。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与民争利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再做了。否则,就算本将不管,上天也不会不管的。”
顾家主君没有再说话,目送着孟遇安走出了正堂。
一旁静默侍立的顾修之也打算跟着离开,却被顾家主君叫住了:
“修之,我待你不薄,为何恩将仇报?”
顾修之定住身形,缓缓半转过身来,侧视着顾家主君道:
“主君之恩,修之永世不忘。但大是大非面前,恕修之不能同流合污。”
顾家主君浑浊的目光突然凌厉了起来,冷笑道:
“同流合污?你想不同流合污,也同流合污多时了,现在攀上个高枝,就以为自己清白了吗?”
顾修之顿住的身形轻微震颤了一下,顾家主君继续说道:
“你从前为顾家做过的那些事要是让她知道,你猜她会怎么想你?怎么对你?”
顾修之不想再听了,抬腿就准备直接离开,又被顾家主君一句话叫住了:
“还有,你以为她真的就那么好吗?”
顾修之再次转过身来,冷冷直视着顾家主君问道:
“主君这是什么意思?”
顾家主君沙哑着嗓子,笑得渗人:“古往今来,这世上想当皇帝的人太多了,如今又多了个女人?哈哈哈哈......”
笑声落幕,他发狠道:“什么人人平等,什么为了百姓,现在这样说,再过十年呢?再过五十年呢?修之啊,你就算把一条命搭进去,也不过是她利用的一个棋子,何必呢?”
“多谢主君提醒。”
顾修之以极快的语速随口说完这一句,就再无留恋地离去了。
孟遇安在顾家府门口已等了他多时,见他终于走出来,便问道:
“顾老爷留你说什么了?”
顾修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也就是骂了我几句。”
孟遇安看他神色突变,平常的达观疏朗竟是一分都寻不见了,不觉关心起来:
“他骂了你什么啊?怎么你的脸色这样差!”
见顾修之闷着头不说话,孟遇安只能自圆其说道:
“害,也别管他说了什么,修之你都别往心里去。为了不值得的人烦恼,没的委屈了自己。”
孟遇安一行人告别顾府后,立即前往庐江郡官府,将与顾家主君“商议”的结果告知了庐江郡守。
郡守听后,大为纳罕:顾家那样一个铁公鸡,竟然也妥协了!
随后,孟遇安便让庐江郡守在府衙寻出土地登记的简册,将顾家这些年来巧取豪夺的田产尽数一笔勾销,同时转为国家所有,并写成文书着人前去顾府让主君签字。
这些流程进行得倒也迅速,几天之内就办完了。
孟遇安派出安华军的几个靠谱的将领,让他们各自带一队亲兵前去广陵郡、会稽郡以及更偏远的几个郡,把庐江郡发生的情况和对庐江顾氏的处置结果官宣。
其他各郡起义的佃农很快也知道了庐江郡的事,纷纷闹得更凶,世家法不制众,只能忍气吞声妥协。
就这样,孟遇安兵不血刃,以“和平洽谈”的方式解决了扬州土地归属权和分配方式的问题。
但孟遇安并没有对此有多么乐观;相反,她深知这一次的成功只是暂时的,如果拿不出能让世家继续保持臣服的分成,他们早晚还是会联合起来恢复以前的制度。
又是一季春耕秋收结束了,张大伯的杂交水稻实验完成了第二年的测试。
这一回,他终于为孟遇安带来了一些好消息:
“禀将军,小人虽然还是没能把高产和抗病的良种结合起来,但小人发现了一种更高产的新品,就在小人负责的那块田里,不知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了。”
孟遇安忙问:“那你可有把种子收集起来?”
“将军放心,小人都收集好了,”张大伯道,“就在这里,请将军过目。”
说着,张大伯拿出一个随身的布口袋,呈给孟遇安。
孟遇安打开布袋,只见里面都是黄澄澄的稻种,掂量着大约有两斤。
“虽然不多,但只要再种一季,就能推广开了。张大伯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张大伯喜得连连称谢,孟遇安又问道:
“许久不见你儿子,阿禾的《农时经》写得怎么样了?没事也该多来向我汇报。”
张大伯道:“自从阿禾领了将军的任务,这一年来每天晚上睡得极其晚,不是在埋头写字,就是在翻看书本,很是认真呢。”
孟遇安微笑道:“他也辛苦了,待会儿你也替他领一份赏回去吧。”
张大伯拜谢退下,孟遇安便把高产种子交给了陆幼薇保管:
“幼薇,麻烦你安排几个老成妥帖的人,待来年开春之后将这些种子在陆家最好的田地上播种下去,再派专人看护。这可是咱们扬州未来的希望啊!”
“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办好的。”陆幼薇含笑应承道。
这一遭头尾忙碌下来,一个囫囵月又过去了,转眼就立冬了。
孟遇安为着各郡田地易主的事,一直都没顾上顾修之。直到闲下来她才后知后觉,从庐江郡回来之后,竟也没见过他几面。
一日得闲,孟遇安特地去找了顾修之。
顾修之看到孟遇安主动来找他,自己也很惊讶:
“你日理万机,怎么还能有空来找我呢?”
孟遇安不知情由,撑不住笑了起来:“日理万机?这个词似乎只有皇帝才用得起吧,怎么我也‘日理万机’了?”
顾修之讪笑两声,显得很不自然,更让孟遇安奇怪:
“你这一个月都怪怪的,怎么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顾修之闪烁其词:“遇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孟遇安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自己瞒着所有人的事。
自己是穿越者的这件事,除了告诉了弥留之际的阿香,以及被陆家祖母主动猜测到了,没向任何人透露过。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心底的秘密吧,”孟遇安掩饰道,“在我的家乡,有一种权利叫做‘隐私权’,人人都有。所以,自己不想说的事,也未必非要说出来。”
顾修之面色稍霁,久违的达观疏朗又回来了少许。
孟遇安看他像是没事了的样子,也便不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