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北燕大军偷渡阴平,可不管是扬州还是荆州,都还被蒙在鼓里。
正当扬州土地革命初见成效之时,又有另一件喜讯。
陆煜主持编纂的《江南集》,历经了三年又半载的卓绝辛劳后,终于在新年伊始玉汝于成。
《江南集》收录了自先秦时期始至大祁永宁年间上千篇作品,陆煜还将个人见解的注释加在了其中,共计二百余万字。
当初迁都襄阳之事,因崇文馆中海量书籍典籍不便随队及时带走,陆煜就留在了建业。
现在《江南集》编纂完成,陆煜前往襄阳的心越发急切。
孟遇安知道他思亲情切,故而也没有阻拦,遂派了一队兵丁护送他前往襄阳。
陆幼薇反而不解:“二哥哥这一去,只怕就要被李允琛扣下来了,遇安怎么能放任他走呢?”
孟遇安道:“陆家主君、夫人、大公子和大小姐不是也在襄阳吗?二公子不像你,他和李允琛没什么仇恨,自然是想去和家人团聚的。”
又问道:“幼薇,此事说来我也好奇:你和我同住了快三年,就不想念父母吗?”
陆幼薇淡然而笑:“想念,当然是想念的。只是如果团聚意味着重新回到牢笼,让自己的命运像提线木偶一样受人摆布,想念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孟遇安闻言,感叹道:“正是‘生命诚可贵,亲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啊。”
陆幼薇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裙带,细语说道:
“我只是担心,李允琛会对父亲母亲还有几位兄姊不利。”
孟遇安哼笑道:“李允琛现在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只手拿捏不了丞相一家子。就算他要做什么,总得看看令昌的脸色。”
陆幼薇展颜而笑:“这话说得自在理。不太平的年头里,谁指挥得动军队,谁才有话语权。”
“对了,”孟遇安忽然想到了什么,“最近我忙着处理各郡土地的事,有日子没关注女学堂了,情况如何呢?”
“这个你放心,我一直都盯着呢。”陆幼薇笑道,“你要是仍悬心,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
孟遇安想了想,道:“也罢,冬日里军农都无甚大事,就去走一遭吧。”
孟遇安和陆幼薇前往学堂时,正值某日早课时间。
在医馆后院中,朗朗书声传出,尽是女子婉转清脆的声线,闻之沁人心脾。
课罢,孟遇安叫来了听竹,询问她道:
“咱们女学办了快两年了,可有什么教学成果吗?”
听竹答道:“这两年中来学里上过学的女子不下百人。她们中有些学成之后,就直接送去谈姑娘那里继续学医了;剩下的人虽不是为当女医而来,但有了点读书识字的底子,也能自己去找份活计或者做个营生,不至于一直寄人篱下。”
孟遇安点头赞叹:“这正是我们办学的初衷,有了知识和技能,才有了初步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转头面向陆幼薇,问道:“幼薇,你觉得我们可以让学堂脱离医馆的掩饰,大大方方正式办起来了吗?”
陆幼薇惊道:“你是说像世家私塾那样,只是变成面向底层、面向大众?”
“我正是这个意思。”孟遇安握起了陆幼薇的手。
“说起来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陆幼薇分析道,“你能让世家甘愿把土地转让,动了教育的利益,他们应该也不会抵制得太强烈。”
孟遇安的眼神狠辣起来:“就算他们抵制也无碍,大不了找几个筏子杀一儆百,就像当时对庐江顾氏那样。”
陆幼薇听了孟遇安的话,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脱口而出:
“遇安,这几年不知不觉的,你还真是变了不少。”
“我变了吗?”孟遇安怔住。
“是的啊,”陆幼薇杏眼忽闪几下,“从前你只是仗义爽快,现在又多了几分杀伐果决。”
“杀伐”两个字戳中了孟遇安的心脏。
剑斩顾四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可这短短三年中,她已经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了。
战争里亲手处决的,再加上裁断判死违法违律的,孟遇安自己都难计其数。
现在,她甚至能把“杀一儆百”这样的话随意说出口,这早就不是她遥远记忆中熟悉的自己了。
只是因为平日里忙于军政大事,孟遇安一直没能真正闲下来观照过内心,才浑然不觉。
今天被陆幼薇这么一提醒,孟遇安也深以为然,自我调侃起来:
“幼薇说得对,可能我是变了不少。当初我评价李允琛时,说‘权力使人异化’,不想这么快就应验在了我自己身上。”
陆幼薇忙反驳道:“你和他不一样,为何这般妄自菲薄?他何曾把百姓放在心上过?”
“你说得对,我和他不一样,”孟遇安说着说着,思绪就飞出了九霄,开始自言自语,“希望我能永远和他不一样。”
二月才到,建业的女学堂就正式挂牌开业了。
这所学堂以官家名义所办,背后有陆家资产支持,分春秋两季招生。
招生的标准只有一个,女的就行。
孟遇安还暗中承诺,完成启蒙教学之后,如果仍然生活面临难以为继的困难,她还可以帮助就业。
此言一出,全建业因缺乏文化而饱受欺凌的底层女子皆涌到了学堂,请求入学的人群如钱塘江潮。
因规模有限,孟遇安也只能设置了一些入学的优先级排列,比如文化程度低者优先、家庭条件更困苦者优先等等。
建业女学方兴未艾,襄阳也有一所学校办起来了。
陆煜带着鸿篇巨着《江南集》面见李允琛,受到了他的大加赞赏,陆煜的官职也从太子中舍人升为了国子监祭酒。
三省已在陆煊、顾焱等人的操持下重建,国子监的重建便交给了陆煜。
李允琛命陆煜将《江南集》也作为常规教材之一,于经史专着外作为辅助补充。
东西两地,各自办学,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样貌:
建业的学校,面向平民,面向女子;
襄阳的学校,面向贵族,面向男子。
扬州和荆州之间已经在制度上形成了巨大的隔阂,风气与思想上的鸿沟还在继续加深。
看似相安无事的表象下,一场巨大的冲突正在平静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