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宇文锐及后,独孤太后一个人陷入了深思。
她的目光落在了内帷的疆域图上——这幅地图上的扬州建业附近,还存留着她去年用朱砂笔写上的“友”字。
当时写下这个字后,独孤太后很快就派遣谢凝之去京口与孟遇安斡旋面谈,却以失败告终。
但独孤太后并没有就此死心,在后来偷渡阴平、西北围攻荆州之时,她一直对孟遇安手下留情。豫州和徐州驻扎了三万燕军,直到宇文锐及将其调去宛城助战,北燕都不曾对扬州有丝毫动作。
原本指望着孟遇安能稳坐扬州,对荆州之事置之不理,可她却调大军西进支援,这是独孤太后没有预料到的。
历代的江东政权,从来没有哪个有这样锐意进取的势头。
现在孟遇安独占荆扬,独孤太后心中羡慕嫉妒,此刻却又无可奈何。
北燕此战损失了过半的兵力,余下残兵也需要举国之力善后供养,很难在短时间内再发动南下战争。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和谈一条路了。
独孤晟和孟遇安,两位并非帝王的最高掌权人,一个在晋阳一个在襄阳,身相隔千里但心却同频了。
她们都在想着如何暂时休兵止戈,以求休养生息。
独孤太后雷厉风行,最先按捺不住,遣北燕使节给南祁皇帝送来书信。
这封信名义上是写给李允璟的,但独孤太后知道一定是孟遇安阅信,所以言辞口吻也都是对孟遇安说的话。
孟遇安看过信后,当着使者的面忍俊不禁:
“北燕要求娶大祁的公主?”
使者恭敬俯首道:“正是。太后一片赤诚,愿以姻亲之缘修两国之好,请将军和陛下成全。”
孟遇安把信呈送到李允璟面前,问他道:“陛下,你怎么看?”
李允璟毫无主见,只对着孟遇安强颜欢笑:“一切凭爱卿做主。”
当着李允璟和燕国来使,孟遇安直言道:
“先帝和陛下都没有子嗣,陛下的各位姐妹也都已下嫁,大祁如何送公主和亲?”
“这......”使者一时语塞,而后说道,“若是没有嫡亲的公主,宗室女也是好的。”
孟遇安冷笑道:“宗室男承家族宗祧、继家族产业,却要宗室女为国效力,真是可笑。”
燕国使者听了,赧颜抱惭道:“可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昔有昭君出塞,才有鸣镝无声。”
“贵使对中原的历史倒是很了解啊,”孟遇安从容道,“但有些细节贵使可能还欠些火候。”
“请将军赐教。”使者低眉谦逊。
“汉宣帝时期,匈奴五单于争立,自行分裂为南北二部落。陈汤大破北匈奴后,才有呼韩邪单于入长安朝觐汉元帝,求娶汉女为阏氏。这些事,贵使应该是知道的吧?”
“在下知道。”使者恭谨答道。
孟遇安这时露出喜怒难辨的笑:“既然独孤太后有意求娶大祁宗室女,她自己怎么不来呢?”
燕国使者张口结舌,同时脸上也有了忿然之色。
虽然此次北燕战败而归,但在伤亡战损上其实是南祁更多。可孟遇安刚才这话,全然把己方当成了国力强盛的一方,还将独孤太后比作战败寻求庇护的呼韩邪单于,羞辱之意昭然若揭。
燕国使者敢怒不敢言,只能尽量强项辩解几句:
“将军此言差矣。大燕意在永结同好,并非俯首称臣,怎可以北匈奴为例?太后早闻将军在扬州休养生息,最是善待子民,难道现在要拒绝和谈、重新开战吗?”
孟遇安笑道:“贵使好一张利口啊。方才我只是开个玩笑,贵使莫往心里去。”
她思索些时,又道:“贵使说得很对,北燕并非俯首称臣——甚至在国力上,现在还是北强南弱。那么按照贵使自己所提的昭君出塞的例子,难道不应该燕国送女入祁吗?”
使者没想到孟遇安能说出这样的提议,毫无准备之下难免不知如何应对。
哑口无言了一会儿,使者反而笑了起来:“将军刚才还说,男人继承宗族,却要女人为国献身,怎么现在却想让大燕送女?这岂非有些言行不一?”
孟遇安不吃激将法这一套:“北燕要是想送质子,也不是不可以。”
“你......”使者更加无话可说。
孟遇安觉得谈得差不多了,开始总结陈词,准备送客:
“燕国要是真想和谈,就再拿出些实在的诚意来。太后也是女子,外交时还想着索女和亲,同性相欺,相煎太急。我闻太后最重礼佛,可不要损了功德。”
“多谢将军关怀。”使者冷着脸撂下一句,便准备离开,被孟遇安叫住:
“贵使且慢!”
“将军还有何吩咐?”使者转过身来,不卑不亢问道。
孟遇安踱步近身,对燕国使者有礼有节道:“我看贵使巾帼不让须眉,不知尊姓大名?”
使者垂首回礼:“有劳将军垂询,在下尉迟漪。”
听到“尉迟”这个姓氏,孟遇安蓦然想起了尉迟苒,所以眉目微动一下,但又觉得这在北燕应是个大姓,也就没再多想。
可尉迟漪似乎看出了孟遇安似有所动,接着说道:
“家姐尉迟苒,曾在贵国内廷为妃,将军应该认识。”
孟遇安心中一震,但面上不动声色:“原来如此。贵使好走,不要忘记向你们的太后传达大祁的意思。”
尉迟漪不日即返程回燕,与独孤太后汇报了此行经历。
独孤太后闻言虽然有些动怒,但同时也觉得有趣:
“这个孟遇安倒有几分朕的风采。”
尉迟漪进言:“太后,南祁煞是无礼,欺人太甚,我们何必姿态如此卑微?”
独孤太后没有理会尉迟漪的话,仍沉浸在孟遇安所说的话里:“她说同性相欺损功德,却又要实在的诚意,那朕就满足她的要求。”
太后努力回想了一下,询问尉迟漪:“之前谢凝之是不是说过,贺令昌曾经是孟遇安的良人?”
“正是。”尉迟漪如实回答,却不知太后为何要问。
独孤太后心中筹谋一番,酝酿出了一条计策。如果进行得顺利,或许可以帮她同时完成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