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秀女一起来到襄阳的,还有陆幼芷。
早在上个月,孟遇安就提前收到了苍梧陆煊的来信。信中说明了陆幼芷的想法,求孟遇安可以成全。
有曾经熟识的女性主动愿意投身事业,孟遇安当然是再支持不过了。
陆幼芷上一次见到孟遇安,还是在建业保卫战之时,如今四年多未见,感觉生疏了不少。
再加上这次是有求于人,故而在面见孟遇安时,陆幼芷显得比较拘谨羞涩。
但孟遇安可不生疏。
她这几年养成了一种“万物为我所用”的王者之气,与谁打交道都自带从容和熟练,更不用说是曾经早就认识的陆幼芷。
“芷姑娘能弃舍闺阁而有志于朝堂,真是我的福气,也是国家的福气。”
刚见到陆幼芷时,孟遇安就给了她最高的礼遇和热情的招待,让陆幼芷受宠若惊。
“遇安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我德才不如娴姐姐和二妹妹,能得到你的庇护,已经是荣幸之至了,不敢妄称于国有福。”陆幼芷对孟遇安谦敬有加。
孟遇安笑道:“幼薇和令娴各有各的好处,但幼芷你也一样啊。记得我还在陆家时,便觉你沉静如水,最是温和端庄。为政处事压力之大,也只有幼芷这样的人方可举重若轻。”
陆幼芷面颊微微泛红:“遇安过誉了。”
因陆幼芷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孟遇安便暂时先安排她住进临江王府,等日后她有了实权职务,再另辟住处。
秀女入宫的事宜处理妥当之后,李允璟择后选妃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李允璟从各郡守送来的自家女儿中,选出了自己属意的皇后,又挑了几位纳入后宫为妃,其余未中选的皆原路送返本家。
这件事孟遇安没有插手,却也在私下和贺令娴议论过:
“没想到都到现在了,还有看不清局势的不识时务者,忙不迭送女儿与皇室联姻。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贺令娴知道孟遇安是什么意思,也叹息道:“识时务者又有几人呢?天下熙熙攘攘,多是愚者罢了。”
孟遇安皱眉道:“愚者不愚者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只是可惜那些女孩子们,还是逃脱不了包办的婚姻。”
贺令娴见状提醒:“既然你可怜她们,日后可不要对李家做得太过了。”
孟遇安忽而睁大了眼睛,不自然笑道:“令娴以为我要对皇室做些什么?”
“我当然相信你不是那种心狠手毒的人,”贺令娴解释道,“但就算是新旧交替,也要徐徐图之。”
孟遇安点头:“这是自然,而且......”
她忽然有些伤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而且我答应过令昌,绝不会伤害皇室和朝臣。除了照顾好你和望北,他唯一的遗愿就是要一个‘忠君死节’的虚名。李允璟是令昌用命护下来的人,就好像是令昌留下的遗产,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动他的。”
贺令娴也有些触物伤情,可还是带着理智又说了几句:
“可有一事我们不能忽视:如今江南万物更新,不代表死灰不会复燃。有你在一日,江南便安一日——但人毕竟不能长生不老,我等百年之后,这世道又会如何呢?”
面对这一问,孟遇安沉默不语。她不禁想起了清河大长公主,或者说玉真公主。
五十年前,公主也曾风华正茂,带着盛唐气象而来,扭转了三国后期的历史。
可李氏大祁王朝建立之后,最终呈现的效果却与本应登上历史舞台的司马氏晋朝没有什么实质性区别,玉真公主本人也在旧势力的打压下落寞退场。
现在孟遇安所做的事,与五十年前的玉真公主别无二致:将自己所熟知的最先进的那些东西带给这个时代。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更不知道自己做到的这些改变能维持多久。
她一切的冲劲和勇气,都是因为人已在路上,再无法回头。
同样的,当初玉真公主面临的质疑声,孟遇安现在也遭遇了。
而质疑她的人,竟然是顾焱。
顾焱此人素来温润平和,从来不将强烈的情感和观点宣之于口。
他自有一套想法和标准,既不像贺令昌那样将忠君贯彻到底,也不像顾修之那样高举反抗大旗。
因他和善正直,心中也装着百姓和道义,故而孟遇安多年来对他一直很尊敬,来到荆州后也器重信任着他,还敕命他主管中书省。
在选秀这件事上顾焱提出了质疑,是孟遇安未曾想到的。
“孟将军,在下以为,您此次做得有些失当了。”
顾焱说话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过,让孟遇安很是意外,她于是也直言不讳道:
“既然顾大人都这么说了,有何批评指教就也请但讲无妨。”
顾焱稍稍拱手行了个礼,而后正色道:“将军的本意是好的,但为何要行欺上瞒下之事?陛下毕竟还是一国之君,您以谎言蒙蔽,直到事情办完才让陛下最后一个知情,岂非失当呢?”
孟遇安礼貌微笑道:“顾大人是正人君子,凡事总想行得端坐得正,我甚为敬佩。可我如此行事并非恣意妄为,实是迫不得已。”
“请将军详解。”顾焱颔首道。
“顾大人与我相交多年,必然了解我的人品,我也同样了解顾大人。大人明月清风,一心为民,自然不是墨守成规的俗人。可眼下朝中如大人者又有几人呢?”
孟遇安说着,便想到各郡官员争相送女入宫一事,遂告诉了顾焱,又叹息道:
“天下守旧者为多,思变者为少。顾大人看我如今叱咤风云、一手遮天,仿佛号令群雄、莫敢不从,但依附追随我的人多为随风而倒的墙头草,只要时机有变,看似人山人海的信徒便会作鸟兽散。”
顾焱听了孟遇安的自白,多了几分理解,但还是问出了那个贺令娴也问过的问题:
“将军有不世出的才能,可以让国家繁荣昌盛,可将军是否考虑过大祁的未来呢?”
他停顿片时,又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朝中事无巨细,咸决于将军,而陛下完全空置——当年季汉丞相诸葛孔明之于后主,大约也是如此。国主不能亲政,则国必亡,请将军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