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皇宫中,独孤太后收到了来自江南的最新密报。
“扶疏殿下说,孟遇安最近不在襄阳,而是去了宛城。扶疏殿下觉得,孟遇安似乎正在暗中做着军事调动。”
这一消息正中独孤太后的心事,让她想起了前几日宇文锐及向她奏报的审讯顾修之的结果。
顾修之说,他来晋阳就是要与谢凝之共谋,令其借“假装勾结南祁”的身份透露佯攻李允瑛的虚假情报,以此劝说朝廷发兵南下,好让孟遇安埋伏在宛洛古道两侧全歼北燕主力。
而此时此刻,孟遇安真的去了宛城,那么下一步是否真的就是将大军调动至宛洛古道附近呢?
若不是谢凝之被捕,或许这个里应外合的计策已经成功了。
独孤太后心中腾起怒气,难道自己力排众议护了这么久的谢凝之,真的暗通孟遇安了?
独孤太后对汉臣汉民其实是不在乎的,维护这些人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而她此时的愤怒,也并不完全是因为觉得被谢凝之欺骗,更多是忿恨自己不能再继续名正言顺维系胡汉表面的和睦。
正当独孤太后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对策时,慕容晖已经行动起来了。
他与尉迟漪和宇文锐及这一文一武,在长孙羡的协助参谋下,共同定下宫变夺权的计划。
宇文锐及这次回京朝贺虽然没有调动大军跟随,但也带了八千轻骑扈从回来,就驻扎在晋阳百里之外的雁门关。
三天之前,宇文锐及便已秘密传出将令,命雁门关轻骑全军奔赴晋阳,在城外等候下一步指令。
尉迟漪身为内司,位比外官的尚书令,掌管独孤太后大部分的制诰之责,遂利用这一身份伪造了“太后还政于帝”的诏书。
二月十一,春分之期,万物萌动,再现杀机。
清晨,慕容晖与早就收买好的宫中禁卫首领互通有无,令其装聋作哑、按兵不动,又持辅弼大臣特令开放晋阳城门,让宇文锐及的八千轻骑入城。
军队入城后,宇文锐及立即安排各队裨将分批次前往城中诸汉臣的府邸,将其逐个团团包围;对于谢崔陆三家,更是直接上门抓人,不由分说就把府上男女老少悉数下狱,号为“清君侧”。
因阮章之前在朝堂上缄口不言、没有替谢凝之说话,阮家得以幸免,不过依然被宇文锐及的士兵控制了出入。
陆夫人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不过还是对阮忱的境况很是担忧:“忱儿出发去襄阳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不会是出事了吧?”
阮章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说点场面话安慰陆夫人:“忱儿吉人天相,应当不会有事。现在咱们全家的性命,都要指望着孟遇安相救了。”
崔小姐因与阮忱不和已久,此前负气回了娘家,却不想恰赶上崔家被抄,现已随其父兄一并不幸入狱了。
好在她没有像刘备的孙夫人试图带走阿斗那样带走阮谦,阮谦万幸留在了阮家,虽然处境仍旧凶险,但总好过牢狱之灾。
宇文锐及尽数控制住晋阳汉臣后,便去与慕容晖汇合。
二人一起来到宫中,见到了尉迟漪。
“她没有察觉吧?”慕容晖问尉迟漪。
尉迟漪摇了摇头,双手递上那份她伪造的还政诏书。慕容晖接住匆匆看过,满面皆是胜利在望的自信,意气风发道:
“尉迟大人,宇文将军,请二位随本王一起前往太后寝殿。”
就这样,慕容晖、尉迟漪、宇文锐及三人在宫中禁卫闭目塞听的情况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独孤太后的寝殿。
独孤太后坐于内殿之中,举目看到三人入内,先是吃了一惊,但迅速明白了一切。
她没有过多的愤怒,仍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君王底色,声音中都听不出丝毫的慌乱:
“梁王清晨觐见,有何要事奏禀?”
慕容晖象征性对上行了一礼,而后倨傲道:“城中汉臣谋逆,微臣已命宇文将军及时镇压,太后勿忧。”
独孤太后微微冷笑:“朕倒不知,这晋阳中的军队调动,竟是梁王做主了。你说是吗,宇文将军?”
宇文锐及被当场点名,自知这是独孤太后在问责自己,却也不惶惧,昂首凛然道:
“太后久在宫中,难免失了对外界的体察,让乱臣贼子抓住可乘之机蒙蔽了您。末将既为人臣,就要尽心尽力履行监督职责,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太后海涵。”
孤独太后倒抽一口气,神色中露出一丝凄然。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尉迟漪,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茫然之感:
“阿漪,你又是怎么回事?”
尉迟漪不敢直视迎接独孤太后诘问的目光,像是怕被这目光给看穿了,只是轻微垂着头,低声细语道:
“太后忘了吗?您昨夜对微臣说,陛下已长至少年,到了亲政的时候,命微臣即刻拟旨从此还政于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圣旨现已拟好,微臣此刻是来向太后复命的。”
独孤太后的眼神陡然黯淡了下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她惶然笑了两声,身体也不再端坐着,重心全部靠在了椅背上。
“太后,臣等奏事完毕,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慕容晖朗声问道。
独孤太后抬起眼眸,犀利的眼神扫视过三人,不甘中含着无奈:“朕想与梁王单独说几句话。”
这样的要求如果放在平时,慕容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但现在独孤太后大势已去,慕容晖也不必忌惮那些诋毁他的流言,遂大大方方遣走了尉迟漪和宇文锐及,一个人留在内殿与独孤太后重瞳而对。
慕容晖见此时没了旁人,便不再保持人臣的谦卑和礼节,抱臂笑问独孤太后:“太后有什么话要对微臣说呢?”
独孤太后起身走下高台,来到慕容晖面前,浅水游龙的气场较往常弱了不少,但依然震慑到了他:
“梁王志大才高,是朕从前小瞧了你,可你却不要看错了朕:朕没有你想的那么贪恋权力,过去这些年来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燕——现在也是一样。”
“太后是什么意思?”慕容晖起了警觉。
独孤太后严肃道:“谢凝之与孟遇安勾结与否,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管顾修之说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管谢凝之此人是黑是白,梁王此次受了孟遇安的利用,这一点毋庸置疑。”
慕容晖不以为意:“太后这话倒像是落败下的自我安慰。您说孟遇安利用了我,为何不能是我利用了她呢?如果没有她派顾修之来晋阳,又岂会有如今的局面?您又怎么会成为我的阶下囚呢?”
独孤太后听完他的话,闭目而长太息,千般话语堵在胸臆,酿作一腔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