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杳儿听了卫幽兰的话,心中大为震撼,沉默了好久才说:
“这些事,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卫幽兰的笑容很复杂:“自然了。他们巴不得我们永远不知道,才能把女人骗进情爱、骗进婚姻。”
荀杳儿意态沉沉,似有所悟:“我小时候读《诗经》,读到《卫风·氓》这一篇,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今日听幽兰姐姐一席话,好像才有些明白了。”
卫幽兰拉着荀杳儿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又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温声细语道:
“杳儿,你比幽兰姐姐强多了。你有满腹的学识,有家族的支持,还有遇安的赏识,小小年纪就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你有拒绝的底气和选择的权利,你的精神比姐姐当年更自由无畏。”
荀杳儿冷不防得了卫幽兰好一顿夸奖,有些不好意思:“我哪里有这么好。”
卫幽兰浅笑道:“遇安告诉我,当初襄阳被围时,你敢孤身出城去建业求援,这份胆气便不是常人能有的。遇安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和你是一样的脾性,难怪她能这么看重你。”
荀杳儿与卫幽兰谈过之后,愈发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清晰的认识。
她本就立志做出功绩为女子正名,现在又“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小小年纪就起了些“断情绝爱”的痴心傻意,只愿把心思放在事业上。
前年选秀结束后,荀杳儿被孟遇安任命为国子监女学的学管。她虽是个孩子,但旁人知她与孟遇安关系密切,当面也会尊称一句“小荀大人”。
眼下荀杳儿受孟遇安委托,协助卫幽兰共担男女同校试点的重任,她尤其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了孟遇安寄予的厚望,对此事更是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心。
未等卫幽兰去说,荀杳儿就以身作则,对女学里的女学生们将道理讲得一清二楚,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
“各位学子都是经历了几轮选秀,才有幸来到京畿国子监入学。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尔等定要将心思都放在学业上,不可受了登徒子三言两语的撩拨,就舍弃了前程。如此,不仅辜负了临江王的厚望,也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荀杳儿虽与这些女学生年纪相仿,可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一样,任谁都无法真的把她当做个孩子看待。
说到“登徒子撩拨”之语的时候,不少女学生都红了脸,可荀杳儿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害羞的模样也没有。
“小荀大人,这男女同窗后,考核与选拔的标准是一样的吗?”有女学生问道。
“自然是一样的,”荀杳儿道,“你们既然与男学生同窗共学,不论是升级还是做官,都按照同一套标准来取舍。”
一语未了,座下已响起窃窃私语。
这些女学生都以为自己被选入宫中,只是作为“女官”的备选,却没想到是“官员”的备选。
历朝历代其实也不乏“女官”,只是这些女官所承担的大多都是侍奉帝后、拟旨传诏、洒扫宫苑、膳食医药等事务,只能算是高级点的内侍,并非参政议政的官员。
可男女同学同规,就意味着女子从此也可以像男子那般,真正接触到实务和实权。
与女学生的兴奋不同的是,男学生只有费解和愤慨。
“这群无知妇人也要与我等平起平坐了吗?”有胆大的男学生率先表达了不满。
其他人连忙劝他:“还是少说几句吧!那临江王不也是女子?可她只手遮天,谁敢说一个不字?去年那么多公卿,她说杀就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兄台说这种话,是不要命了吗?”
“临江王有不世出的才能,她自然和普通女子不一样。我只是气不过,其余的蠢笨女子也沾了临江王的光,一个两个全都鸡犬升天。”这个男学生还在喋喋不休。
到了正式开学那日,这位男学生便有心要给女学生一个下马威,故意做出指点江山的样子:
“今日是我等与各位姑娘同窗的第一天,理当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学习进度和能力。各位姑娘都学了些什么、知道些什么,不妨主动说出来听听。要是有什么不懂或是跟不上的地方,也好尽早禀报祭酒大人,不要耽误了国子监的正经学子。”
此人气势如此居高临下,女学生们早看出他来者不善,大都抿着嘴不说话。只有一个表面上瘦弱文静的女孩子出列,与他针锋相对:
“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
男学生觑着眼看着女学生,看似有礼、实则傲慢地答道:
“在下裴循。”
他刚说出自己的姓名,女学生中就起了议论。
“裴循?听说他父亲裴献之就是新上任的度支尚书,在去年洛水之战中主动开城投降,才得了临江王的青睐。”
“我说呢,他借着父亲与临江王的关系进来的,怪不得这么趾高气扬。”
身后议论纷纷,那名出列的女学生冷笑一声,夷然自若道:
“原来是裴公子,真是失敬了。我听说,令姐裴嘉已经因其在建筑方面的造诣,被临江王授予官职去督工修缮蜀道了。裴公子如果像令姐一样有真才实学,又怎么会‘一把年纪’了,还和我们这些小女子同窗呢?”
“你!”裴循气急攻心,一时哽住话语,过会儿才说道,“好狂妄无礼的女子,你是谁?”
那女学生微微点头致意:“在下扬州林盼。”
“扬州......扬州有林氏这个郡望吗?”裴循皱着眉头疑惑道。
林盼端然玉立,好似云间皓月:“在下只是丹阳郡的村女,并非出身郡望。”
“哼,你也知自己非郡望出身,却怎的如此自信?”裴循不屑道。
林盼目射寒光,当仁不让:“临江王广开言路、广选贤才,不论出身高低,只要通过选拔,都可以入学受教、为官做宰。在下没有背景,全靠自己走到了这里,比那些靠着祖荫狺狺狂吠的纨绔不知强上多少。我不自信,还有谁配自信?”
裴循听出了林盼是在嘲讽羞辱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很是下不来台。他正欲谩骂出口,却听得身后一声喝止:
“裴公子,好好的日子,何必闹得这么难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