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独孤佑如此自信的样子,孟遇安不禁笑了出来:
“独孤将军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这份心胸胆气真是羡煞我也。但将军只是独孤家的人,我现有慕容铎和慕容扶疏这些个正统慕容家皇室在手,何须劳动将军?”
听孟遇安提起这二人,独孤佑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慕容铎一个无才无能的稚嫩少年,慕容扶疏一个以色事人的男中败类,哪个配作为鲜卑族的领袖?我虽败给了你,可至少也是领兵作战的将军,更兼是独孤太后的堂弟,如何引领不了北地胡人!”
“那我是否可以做此揣测:独孤将军并非想助我称帝,而是想暗中聚集力量,好来日光复大燕?”
孟遇安言辞之犀利,如风刀霜剑迎面袭来,让独孤佑措手不及。
“你......你怀疑我?”他的话中甚至带上了些委屈的语气。
孟遇安却风轻云淡:“只是揣测而已,独孤将军不必介意。”
独孤佑冷笑道:“我为你背弃国家和亲族,却落得你这般疑心我的下场。罢了,罢了,算我看错了你。”
孟遇安看他竟然表现出了遭受背叛的震惊失望模样,心里也是好笑,调侃他道:
“独孤将军这是‘恃宠而骄’吗?我虽礼遇你,可实际上你是我的‘阶下囚’,你却敢如此对我说话,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独孤佑哈哈大笑:“你要是想杀我,早就杀了——况且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孟遇安悠长地“嗯”了一声,娓娓而道:“确实。愿意亲近我的人一般有三种:一为意气相投,二为名利双收,三为生死之忧。独孤将军觉得,自己属于哪一种呢?”
“你说呢?”独孤佑反问道。
孟遇安莞尔一笑:“独孤将军一定是觉得,自己属于第一种吧?”
“难道不是吗?”独孤佑继续反问。
孟遇安笑而不答。
当初孟遇安策反独孤佑,靠的确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孟遇安并没有真的把他划入自己的知交圈子。
可独孤佑却不这么想。
他愿意归顺孟遇安,一分为了生死之忧,两分为了名利双收,剩下七分便都是因他自认与孟遇安意气相投。
因此,今天孟遇安当他面说的这些话,也是属实伤了他的心。
“我本以为,我在你心里是特殊的,原来竟不是。”独孤佑叹气。
“特殊”一词,不由得让孟遇安想起了顾修之。看着眼前的独孤佑,孟遇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当然是特殊的。”
孟遇安的这句话,以一种极为冷静平和的语气说出,让人无从辨别话中情感。
“什么?你......”
独孤佑也懵了。他猜不出孟遇安的意思,也不敢随便去猜,更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孟遇安很是淡定坦然:“我相信,独孤将军愿意归顺于我,并非为惧为利,而是为情为义。旁人总说我重情重义,我又怎会不重视将军的情义呢?”
“情......意......”
独孤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能从孟遇安口中听到这个词语。
“那么,将军之前的话还作数吗?”孟遇安适时提出了此问。
独孤佑回想了一下:“你是说,‘我帮你收拢北境鲜卑族的民心’这些话是吗?”
孟遇安无言点点头,眼神从不曾离开独孤佑的脸。
独孤佑释然笑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为你做到。”
是月,独孤佑即离开襄阳,在几个安华军副将的陪同下,前往雍州并州、以及羌胡之地的边境。
东汉末年,河套地区被曹操用以分化南匈奴,后又在大祁内乱时被羌人所占领。
大祁南渡后,北燕统一北方,羌族政权便奉北燕为宗主国,年年缴纳岁贡。
近些年来,北燕与南祁之间的战争打得热火朝天,河套地区的羌胡政权也就脱离了北燕的控制。
大祁原有的十三州虽然都已被孟遇安收复,但河套地区归属于羌人,河西走廊被西域所控制,对于中原来说皆是潜在的威胁。
暂时的安定已经达到了;但若要长久的安定,仍然任重道远。
独孤佑在鲜卑族中很有些威望,而他早年又与羌人有过作战经验,派他出镇雍州并州与羌胡的边界,自是一举两得。
孟遇安的这个决策,不仅为了当下收拢北方鲜卑族的人心,更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收复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
以胡制胡,便是如此了。
然而,在这件事情中,孟遇安毫无疑问是利用了独孤佑的感情的。
但此时的她,已不觉得这样做有任何问题。
在她眼中心中,道德枷锁已经不存在了;存在下来的,只有利弊的权衡。
这种鸡毛蒜皮的道德瑕疵只能被非蠢即坏的人用来指摘无权无势的底层女性,对于至高无上的皇帝、名副其实的领袖,媚上欺下者向来都是宽容的——虽然对于女皇帝和女领袖,他们也未必那么宽容就是了。
不过这一点,孟遇安也是不在乎的:
“骗了他又能怎样?自己恋爱脑,就别怨被人利用。”
独孤佑没有辜负孟遇安的期望,在并州和雍州各郡巡视,把孟遇安如何善待前燕遗老的事情传达到位,又身体力行地在前燕降兵降将中卖力宣讲。
这一番操作下来,加之孟遇安此前攻城拔寨时的良善之举,激起了鲜卑族的万民请愿,求孟遇安登临九五。
消息传到襄阳,被裴献之知道了。
裴献之觉得,他的第四次劝进,可以进行了。
暮春时节,他面见了避世多时的李允璟,恭敬的话语中满是威胁逼迫:
“陛下,临江王已率土归心,天下臣民皆服从于她,就连北方鲜卑族都奉她为尊。臣以为,陛下退位让贤的时候到了。您早退一日,就能早一日安全;如若不然,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臣恐陛下会有性命之虞。”
李允璟当了这许多年的傀儡皇帝,早就想急流勇退了,此时自然一口应承:
“朕早年间就有禅位之意,可临江王实在太过谦逊。如今大势所趋,朕又岂能上抗天意、下违民心呢?”
在门下侍中裴献之的监督下,李允璟亲笔写下了禅位诏书,然后盖上了那方早已没有任何权力可言的玉玺。
裴献之带着诏书,在一日的朝会上当堂宣读,并第四次领导群臣集体拜求孟遇安改元登基。
这一次,孟遇安终于没有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