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内不得,可求诸外——长孙大人好想法。”
孟遇安的这一句评语,算是给长孙羡的提议盖棺定论了。刚才还指责他的声音,现在霎时消失了。
“不过......”
孟遇安口气一变,又引得在场官员心内一惊:这陛下是又改变了主意吗?
名堂内响起了轻微的唏嘘声,像是很多人在默默倒吸冷气。孟遇安迎着众人讶异的目光,正襟危坐道:
“求诸外部,也并非只有对外战争这一种方式。”
“陛下的意思是?”顾焱目不转睛地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朝堂众臣,唇齿间飘出了一句幽幽话语:
“关税贸易,有时候比火炮火铳还要管用。”
长孙羡反应很快,孟遇安刚说完,他便显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拱手称赞道:
“陛下所言极是!正如前月钟弼将军和孟抗公子以军事演习震慑西域诸国一般,未见得真的需要动刀动枪,也能实现目的。息兵戈,止杀伐,不战而胜,陛下圣明!”
孟遇安指着长孙羡,对众人笑道:
“长孙大人不愧是前燕出来的人,对此甚为了解。当年朕于扬州初初立业时,便以江南丝绸交易北方煤炭马匹,才将扬州发展为军事大州。”
长孙羡随声附和:“前燕鼠目寸光,怎能敌得过陛下非凡智慧?自取灭亡也就不奇怪了。”
在场诸臣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示,可心里大多都对长孙羡侧目而视,鄙夷不已:
他是鲜卑人,又是前燕旧臣,现在为了讨好新主子,就对旧主恶语相加、大肆挞伐,可真是厚颜无耻啊。
孟遇安没有管顾长孙羡的吹捧,将话题拉了回来:
“诸位爱卿请细想,人口不足为何会成为问题?无非就是朝廷收不上税赋,各行各业缺乏青壮劳力——可这些问题未必就要通过多生人口来解决,不是吗?”
此问题一抛出,众人或交头接耳,或若有所思。
孟遇安让他们消化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夏商时期,农业落后,粮食亩产仅有几十斤而已。一个青壮劳力辛苦一年,也只能堪堪养活自己;若要养家,便需要更多土地和劳动投入。”
“朕自立业扬州起,便尤其关注农业大事,特批经费人员培育高产新种。时至今日,水稻亩产已达五百斤以上;再加上改进的省力农具,一个青壮劳力可养活的人口何止数十。”
说到这里,孟遇安停顿了一下,再次扫视了众臣:
“这些旧事,众卿都是知道的。你们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见孟遇安要“感想”,裴献之自告奋勇,先来发表意见:
“禀陛下,微臣以为,随着技术的进步,同样的劳动投入会带来更大的收益。若一个劳动力便可养活上百人、便可抵得过从前十余家的税赋,国家何需那么多人口!或许人口少些,还更方便管理。”
孟遇安微微一笑,朝裴献之点头许可:“裴侍中一语中的。”
“那么陛下,”顾焱出言发问,“发展技术和对外贸易,孰轻孰重呢?”
“顾中书以为呢?”孟遇安立时反问。
顾焱颔首道:“微臣以为,二者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那就请顾中书给大家解释解释吧。”孟遇安含笑道。
顾焱随之侃侃而谈:“微臣不如裴侍中懂得度支钱粮,但也略知一二。货物生产出来后,只有被成功售卖出去,才算是产生了价值。”
“技术的提升可以解决产能不足的问题,但倘若有朝一日产能过剩,那么多余的货物将到何处换取价值呢?”
孟遇安笑道:“顾中书说得甚好。朕就给顾中书所说的‘货物’与‘换取价值’之所在取个名字,就叫‘商品和市场’好了。”
“商品?市场?”众臣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所谓‘商品’,就是在商贸过程中交易的物品;所谓‘市场’,就是商品对口的潜在购买消费群体。”
解释完新概念,孟遇安继续道:
“中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商品和市场的基数自然都很庞大。只是未来人口增长缓慢乃至减少之时,差额也会带来影响。”
“这时候,外部市场就成了购买我国商品的主流渠道。”已有官员无师自通。
见明堂内众臣已经完全理解了,孟遇安开始为本次朝会做最后的陈词总结:
“众位爱卿,光明的前路就在我等眼前,就不要再似惊弓之鸟一般,急着把大华打倒退成原始社会了。”
提出重拾妻妾制度和限制女性就业的几个臣子,在听到孟遇安这句话后,不自觉汗颜垂下了头颅。
“未来方针业已明确,只盼诸公齐心协力。”
孟遇安清冽舒朗的声音回荡在煌煌明堂中,响起洪钟般的回音。
“一者,继续发展科技,提高劳动效率——这一点,集贤院责无旁贷。中书省也要时时与集贤院保持交接,确保将最新成果推广至各州各郡。”
“二者,扩大对外贸易,高筑关税壁垒。河套地区和河西走廊已经收复,西域诸国也已见识过我大华国威。荒废近百年的丝绸之路,可以重启了。”
孟遇安说完,昂起下巴,低声问出了一句话:
“诸位,可都明白了?”
众臣尽皆站起,向孟遇安躬身拱手行礼,齐声说道:
“微臣明白。”
朝会结束后,孟遇安回到了观澜殿。不多时,荀杳儿也出现在了这里。
荀杳儿十六岁了,经历了过去多年在国子监的任职,孟遇安觉得是时候让她真正接触国事了,遂准许她旁听朝会。
刚才的朝会,荀杳儿一直都是在场的。
孟遇安见她跟随自己来到观澜殿,知道她有话要说,便鼓励她道:
“杳儿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直接说吧。也刚好让我看看,你于为政上是否有进步。”
荀杳儿莞尔一笑,缓步走到孟遇安身边,轻行一礼,才说道:
“陛下方才朝会之言,让杳儿受益匪浅。但杳儿有一问题,却不得不问,如有冒犯陛下,杳儿先行请罪。”
孟遇安微笑道:“我何时会因为你问问题而怪罪你呢?想问什么就问吧。”
荀杳儿眉目触动,如履薄冰地问道:
“对外贸易虽不算侵略战争,可高筑关税壁垒,是否也是行使霸权的体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