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素自从进了宫,还从来没有出过宫门,听枫说了明日出宫,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忐忑不安,晚上翻来覆去竟是迟迟睡不着。
枫看她那样子,倒是觉得好笑,只是萦素追问他到底与浩说了些什么,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告诉她,只说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日枫退朝,王公公亲自把穿了太监衣服的枫与萦素送到宫门口,守门的侍卫见是王公公亲自送人出宫,两人又有天子赐下来的令牌,便也没有再多盘查,只留下两人的半块腰牌便放他们出去,只是再三嘱咐了王公公,记得到时候来宫门处接人。
浩如今早就备好马车,等在了宫门外,见他二人出来,忙令之前准备的马车靠近宫门,直接接了两人上了车。
他眼风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这才骑了马,跟在马车旁一起朝自己宫外的住所而去。
护国公府的人显然是已经提前得了浩的嘱咐,怕引人注意,却没敢在府外恭候圣驾,鹰与水莲只候在前院,等着枫与贵妃的到来。
马车一路直接驶进了院子,等车停下,浩忙扶了枫从车中出来,枫又去扶了萦素下车。
如今院中已经摒弃闲杂人等,只鹰与水莲在,见两人下了马车,两人忙要跪地行礼。
枫不待他们跪下,忙上前两步,扶了鹰与水莲,口中道:“快免礼,如今不是在宫中,只当还如当年那般便是。”
鹰与水莲却是低头惶恐道了不敢。
枫当年在避风山庄居住多年,一度认为鹰与水莲是自己的父母,只是后来被迎回宫,方才知避风山庄本是天龙国安插在幽丽国的间谍机构,而自己却是寄养在避风山庄天龙国的皇子。
也无怪那些但凡有些危险的事情,鹰都不允许他参与。鹰自护送他回国后,因厌恶左相在朝中揽权,满朝尽是左相之人,朝堂上众官阿谀奉承排除异己,便卸了官职,不再入朝为官。
只是这般却不容易见到枫,只是偶尔周文帝邀请他与水莲进宫参加宫里的宴会之时,才能远远的见他一面。
养育多年,水莲也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如今再见,心下激动,竟是忍不住抹起眼泪。
浩忙偷偷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提示她还有其他人也在。
萦素走上前去,冲着两人盈盈一拜。“鹰伯伯,水莲姨,好久不见了。”
鹰与水莲早已从浩口中听说了此事,水莲只是感概,当年自己因顾忌两人身份,所以才刻意阻断了萦素跟枫的缘分,没想到时隔多年,阴差阳错,两人终究还是走在了一起。
而今再看她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褪去了少女的羞涩,却有一股成熟的韵味,只在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到当年的影子。
萦素终究是贵妃的身份,两人忙不迭又向她行了君臣之礼,萦素忙拉起他们道:“若不是当年鹰伯父从山上救了我,水莲姨又把我从病中救了回来,如何会有今日?两位自是萦素的恩人。”
水莲原先还担心她嗔怪自己当年绝情,见她满脸感激神色,只提当年救命之恩,并不提及其他,心下感叹她果然是心思纯净善良,免不得有些怪自己当年狠心倒令她吃了那许多苦。
枫环顾院中,不见浩怀孕的妻子,便在他耳边问道:“如何没见你夫人?”
浩却羞愧道:“她听说陛下来了,自觉没脸见陛下,如今躲在后院房里。”
枫闻言莞尔一笑,悄声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鹰与水莲忙将他二人让到客厅中,今日府上仆人皆被撵去了后院,前院只留了两个家生丫鬟在厅里备茶。
这个厅还如同当年避风山庄一般的布置,里面简简单单的摆了几张椅子和边几,没有奢华的摆设,却显得异常整洁。
萦素目光从厅里扫了一圈,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避风山庄。便是经过这几年的岁月,鹰与水莲的面容竟是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不过让她好奇的是,屋里竟然没有浩夫人的踪影,按理说,陛下亲临,这家里凡是重要些的人物都需要时刻侍奉在旁边,便是怀孕了,也需陛下亲口恩准,方能退下。
正不解之时,见厅里的丫鬟掀了门帘,一个小腹微隆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有些害羞,用袖子半遮了脸,待走到枫与萦素面前,忙跪在地下磕头道:“奴婢叩见陛下,叩见贵妃娘娘,奴婢实在是没脸再见陛下和娘娘。”
萦素听她声音熟悉,说的一番话又是奇怪,忙看向她,她却低头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免礼吧。”枫说着给浩使了一个眼色,浩忙令丫鬟去扶她起来。等到她站起身来,抬起脸,待看到她的面容,萦素惊得险些叫出声来。
眼前之人竟然是聂晓蝶,不知是否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比以前圆润了许多,眼睛眉梢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让她看上去竟是比在宫里时还要明艳照人。
萦素纳闷的看了看枫和浩,又看了看眼前的晓蝶,但见枫一脸得意的笑容,显然是觉得自己要给萦素惊喜的目的已然达到了,所以有些得意。
再看浩,他倒是有些羞愧,毕竟身边这个怀孕的夫人,以前曾是陛下的后宫,虽然陛下没有宠幸过她,但是总觉得三人这样相见还是有些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枫笑着问聂晓蝶。
“奴婢叫莲生。”她羞涩的回答。她看了看浩,又补充道:“相传哪吒死后,以莲藕为身再生,所以奴婢的夫君为奴婢取名莲生,正是此意。”
枫冲着浩使了个眼色,笑道:“原来如此?朕今日难得有机会再见鹰伯伯和水莲姨,有好多话要说,浩你且准备一间屋子,让你夫人陪陪兰贵妃说话,顺便让贵妃也沾沾你夫人的孕气。”
浩知他意思,早就准备好了房间,忙让妻子引萦素去了后院。
待两人进了房间,莲生挥挥手,令丫鬟都去门外候着,如今屋里只剩下两人。
她一脸喜色,忍不住去拉了萦素的手。“晓蝶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娘娘,听浩说,您如今贵为贵妃娘娘,晓蝶从心里为娘娘欢喜。”
萦素听她自称晓蝶,这方确认了眼前之人果然就是聂晓蝶。
只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疑问,所以倒是一脸诧异的愣在那里。
“娘娘,您不认识晓蝶了?我是聂晓蝶啊!”聂晓蝶还以为她没认出自己,忙焦急的向她说明身份。
“晓蝶?你为何会在这里?我听她们说,你当日已经……”萦素脸上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欢喜。
晓蝶便将那晚皇后去牢里赐药之事对萦素说了,提到皇后,想起她对自己的种种宽厚,又想到她仙去还不到半年,聂晓蝶也是黯然神伤。
“只是为何你吃了死药却没有死?”前面之事,她倒是能理解,只是不解聂晓蝶为何如今能活着。
“陛下圣恩浩荡,听浩说,陛下赐奴婢的药,原不是死药,却是龟息丸,人吃了之后,几个时辰后,会出现假死的症状,陛下并没有将此事提前告知皇后娘娘和浩,却是怕他二人知道的话,神色上会露出破绽,倒让左相大人识破了。后来在刑讯司,众人都以为奴婢死了,奴婢这才得以顺利出宫。”
聂晓蝶跟她详细的说明了,萦素这方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只是当时奴婢病的也厉害,又在刑讯司受了刑,送出宫时虽然还活着,不过也就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后来夫君将奴婢送到一处宅院,悉心照顾了好些日子,奴婢这才总算是活了下来。幸好公公婆婆也是极好的人,并没有嫌弃奴婢,倒是许了夫君娶了奴婢。”
说完这些,她已经是羞红了一张俏脸。
萦素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去年陛下刚登基那会,如此重要之时,浩倒是请了许多天的假,原本我还不解,如今却是全都明白了。”
如今看到晓蝶还活着,她心中对浩的芥蒂总算全部解开了。
“娘娘,那日听浩说,您被封为贵妃娘娘,晓蝶真是替您开心,晓蝶永远忘不了在宫里,娘娘您对奴婢的照顾,还有陛下的恩典。奴婢日夜焚香祷告,只愿陛下和娘娘能平安喜乐。不过奴婢以前的名字却是不能叫了,奴婢现在叫莲生。”萦素听她这样说了,这才明白刚才她管自己叫莲生的缘故。
“只是刚才奴婢见娘娘,倒似娘娘您与奴婢的公公婆婆原先就认识一般,却不知为何?”
刚才在厅里,她见萦素与公婆倒似早就认识,心里却有些不解。
“浩没与你说过?”萦素诧异道,她原本以为这些浩都与她说明了。
晓蝶摇了摇头道:“夫君从来不与我说宫里的事,只是知道奴婢与娘娘交好,才跟奴婢说了娘娘被册封为兰贵妃之事。”
“不过是浩的父母之前在凤鸣镇住过,幼时我与他们见过几次罢了,也无甚可说。”萦素想自己身份,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见浩都没与她说,便索性也不跟她解释。
两人又拉着手,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从屋里出来。等到了厅里,见枫一脸春风得意,却不知他有何事如此高兴。
浩依旧是将马车停在院中,两人与众人告了别,这才上车回宫。
“陛下,你瞒的臣妾好苦。”马车上,萦素忍不住埋怨,早知晓蝶还活着,自己也不会黯然神伤那么久。
“其实无意瞒你,只是你不提,朕也忘了跟你说。”枫一脸无辜的辩解。
“刚才见陛下满面春风,想必是见臣妾吃惊,心下总是得意了吧?”
“有这原因在其中,不过更重要的是,浩为朕谋得一个谋士,你知朕一直都想破解左相的政权联盟,只是因为刚登基不久,朕还没有可用之人,一时之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以前若琳在,温峤叛逆之心还有所收敛,自从若琳仙去后,朕看温峤一日比一日更加猖狂。”
枫禁不住想到如今在朝堂上,自己如同摆设,若是自己意见与左相相符还好,若是有所分歧,众臣都是一边倒向温峤那边。
枫一想起温峤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心里便是一阵恼怒。
萦素见他表情转为严肃,忙劝道:“陛下莫不是因那温峤是当年提议攻打我婆娑国之人,所以才看他诸多不顺?”
枫拉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实际上,也不全是为了你。你不知,朕之所以幼年被送出宫,实则是朕的几个哥哥,都死得不明不白,虽然没有证据是温峤那老贼所为,只是听母后说,朕的那几个哥哥,少年时也表现出非凡的政治才能,均是对温峤把政表达了不满,之后便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萦素这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事,神色也转为凝重:“如此说,陛下还需要加强王宫的安全才是,饮食上,虽然有人为陛下试毒,只是若是下那慢性毒药,却也防不胜防。”
“你说的朕也想到过,朕其中一个皇兄,身体原本很好,最后也是日渐衰弱而死,朕也曾怀疑他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所以朕登基后,令人设置了小厨房,里面的人都是经万石层层挑选的可靠之人,所有食材也都是单独采购。”
“原来陛下早有应对之法,倒是臣妾多虑了。”萦素听他所说略微放下心来,不但是温峤,那个不知所踪的天赐也始终是她心头的隐患。
萦素掀开车厢窗户上的帘子,朝外看去,柳絮如冬日的鹅毛大雪一般,漫天飞舞着,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特有的百花汇集的香气。
经历了多事的寒冬,如今这春天生机勃勃的景象,让她的心情顿时大好起来。只是远处街道的拐角处,一个男子转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紧盯着即将行驶到宫门外的马车,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他眉头紧蹙,嘴角似笑非笑,眼神中却透出一些凄苦之色。跟在马车旁边的浩,莫名的感到后颈有些发凉,他先是用眼角的余光大概的扫视了一下,没有发觉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又停下脚步,向四处警惕的查看了,街上的行人都各自行进,并没有什么异常,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紧张,浩随即放松了一下心情,快步跟上刚才的马车。
就在一转眼间,刚才街角那人,已是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