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依照天赐的献策,日后呈报上来的奏章,若是有利可图之事,诸如采购、修葺、建造,便委以右相方面的人,若是有征兵、徭役、督办之事,便委以左相方面的人。
开始几次,温峤便想横竖都是自己一党,任他给了谁,也不是旁人,只是几次这般下来,他自家在朝为官的那些外戚却通过各种途径向他表达了不满。
这日下朝后,他令管家备了文书,请同朝众多要臣晚间来自己府上一聚。
这许多年间,这种朝廷要员之间的小聚会倒是时常会举办,有时候竟是一个月会有两三次,一来是不断联络感情,二来是一些重要的政务都提前这般商议好,免得朝堂上出现不同的声音。
到了晚间,左相温峤府内的后院里,已如往常一般摆好了宴席,正是春天,便没有设在屋里,却找了几株花开正盛的桃花树下。并排着摆了几张矮桌,地上放置了厚厚的坐垫。
陆陆续续的,应邀而来的人按照官职的大小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席地坐了,桌上摆了酒和干果蜜饯,见宴会还没开始,众人便三五成群的闲聊起来。
右相钱学忠姗姗来迟,他刚一走进院子,众人忙都站起身向他行礼,毕竟在职位上,除了左相,便属他官阶最高。
他大步行到温峤身前,冲他躬身一行礼。“左相大人好雅兴,这花下饮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说罢,他开怀大笑了两声。这几日因为陛下对他时时委以重任,他甚是春风得意。
温峤见他神态,知他心里得意,心里有些恼怒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只是碍于情面,脸上也还是挂了笑,算是给他个面子。
他自己率先在主座上坐了下来,众人见主人坐下了,也都跟着一一落了座。
温峤先是举起酒杯,朝着众人一举,算是宴席开了场。酒过三巡,温峤朝四周看了看,除了管家和几个心腹之人,这园中已是没有闲杂人等。
他放下酒杯,用手攥了拳放在嘴边假意咳嗽了两声,众人知他有话要说,纷纷停下手里的酒杯,园中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同僚,今日请了诸位前来,原是有一事相商。”他停顿了一下,见众人都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方又继续道:“这几日,陛下一反常态,诸多政务,都亲自圈定了人选,其实本相原本不想干涉,毕竟众位与本相都是多年同僚,大家同气连枝,交由谁做都是一样的。”
众人听他说到原本不想干涉一句时,心中具是一沉,以往但凡是肥差,都是专属左相大人的亲属,只是那些左相不屑一顾的差事,才会轮到他们。
这两日众人刚尝了一点甜头,听左相大人这话,竟像是有意见一般。
座下众人里,又属钱学忠这几日受益最大,所以众人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他,却见他听了左相大人的话后,面色有些阴沉不定。
他从矮桌上拿起酒杯,在手里揉搓着,像是想掩盖自己的心思。
只是一转眼,便见他脸上带了一个僵硬的笑,冲着温峤道:“左相大人这相府,当真是奢华的很,便连这院子里,铺的也是青石板,怕只有那万乐宫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不对,宫里那青石板哪有左相大人家这般平整。”
他话里丝毫不提刚才温峤所说之事,但是那意思却显而易见,就是你左相大人钱赚的够多了,这日子过得比皇帝还好。
温峤听他如此说,却也没有着恼,只是淡淡一笑道:“各位难道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么?以本相看,陛下的目的只怕是已经达到了。”众人听他说的隐晦,俱是不明所以。
温峤眯起了眼睛,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接着道:“以前那么多年,众位同僚彼此之间都是相处和睦,如今因为一点利益得失,倒是生分了,说来这也是本相的过错,是本相把如今的陛下看的过于简单了。”
郎中令李林清见气氛有些尴尬,忙道:“左相大人言之有理,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他一向不爱得罪人,善于打圆场。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忙站出来缓和一下气氛。
钱学忠听温峤并未把矛头指向自己,表情便不似刚才那么阴沉,但脸上依旧不见笑容。他听郎中令说完,便道:“在下蠢钝,还请左相大人言明。”
之前没有尝过甜头,只是左相零星半点的施舍,他便是知足,如今承揽了几项大工程,这才发现里面的道道有那么多,虽然刚才听温峤说的几句话,他也依稀明白这只怕是陛下用的离间计,只是有利益在里面,仅凭温峤一两句话,想让他把今后的好处都让出来,那他必然是不乐意。
温峤闻言心里冷笑,若说才能,钱学忠实在是一般,当初自己容他坐在这个位子上,无非就是因为他愿意听从自己的指挥。
再说即便是朝中没有忌讳,他也不好把朝堂上所有位子都安插成自己家族里的人,给外人留下话柄。
只是没想到如今涉及到利益,对方竟然立刻就变得翻脸不认人了。
多年的修炼,温峤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底。即便是心里恼怒,他脸上却始终是淡淡的神色。
“以前是本相考虑不周,让诸位同僚倒是生活清苦,日后这等事,不若还是交由老夫安排,只是利益方面,不管谁拿到了,均需拿出五分利均分给其他同僚,大家觉得意下如何?”
说罢,他只是斜眼看着钱学忠的脸色,等他表态。众人在下面互相交头接耳一番,因为目前最大的利益之争在左相与右相之间,众人也不过是跟着一起喝点汤罢了,如今听左相说要拿出五分利分给大家,便人人都觉得满意,顿时有人就站出来表达了赞同之情,顺便还对左相的提议歌功颂德一番。
温峤见钱学忠还在犹豫,便又道:“右相,你要知陛下此意,不过是想我们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罢了,莫要忘了唇亡齿寒,兔死狗烹的典故,一旦哪天随了陛下的心意,朝堂上去了本相的位子,陛下一样有办法对付你右相大人。”
钱学忠神色一凛,知他说的没错,忙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左相大人言之有理,一切还都听从左相的安排。”
温峤见他如此回复,脸上方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温若琳临死之时,他也见到枫对温若琳确实也不是虚情假意,自己也答应了温若琳继续衷心辅佐国君,只是温若琳尸骨未寒,仙去还不到半年,国君便想把自己从这朝廷中剔除出去,实在让他气愤难当。
想这天龙国,原本也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若不是自己一直从中谋划,如今何以成为当今四方臣服的大国。
一想到自己劳心劳力的为天龙国付出,可是从太上王到现在的国君,无一不把自己当做成外人,便觉得一阵阵愤怒和寒心。
之前他想将那些可以继承王位的皇子都毒死,没有了继承者,以自己的功劳,众臣再加以推举,必然可以取而代之原来的周文帝,却没想到那个看着老实本分,懦弱无能的周文帝,竟然在外面藏匿了枫那枚棋子。
如今这个黄毛未干,对于天龙国没有丝毫建树的国君,竟然还想通过如此卑鄙的手段,将自己辛辛苦苦营造的政权堡垒瓦解,实在是自己小看了他。
“若琳,不要怪祖父背信弃义,是他不仁,我才不义!”温峤心里暗暗想着,面色颇为狰狞。
事情敲定之后,众人心里都放松了下来,桃花树上挂了无数的灯笼,将原本黑暗的院落照的竟如白昼一般。管家根据左相的指示,安排歌舞伎前来表演,丞相府的后花园中,顿时便如不夜城一般的热闹喧嚣。
后花园的院墙之外,一个身着仆人衣服的黑影嘴角划出一丝得意的笑意,刚才众人的谈论,早就尽收他耳中。这些话,在他听来,句句都能换成黄金。
酒宴过后,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喝多了的钱学忠,在御史大夫骆榕的搀扶下,一起出了左相大人的院门。
门外,众人的家仆早已备好了轿子候在那里。诸位官员在门外寒暄道别之后,纷纷上了自家的轿子,各自散去。
钱学忠一出丞相府,自家的管家便迎了上来。御史大夫骆榕却紧赶慢赶追过来,低声在钱学忠的耳边道:“在下有些话想与大人讲,不知可否?”
钱学忠原本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他与骆榕两家有姻亲关系,素来交好,如今听他有话要说,正好自己也想找人倾诉,忙叠声说了几个好字,叫他一起去自己府上再继续喝两杯。
骆榕亲自扶他上了轿子,自己也坐到自家准备好的轿中,却吩咐轿夫跟在钱学忠的轿后,随他一起去了钱府。
到了钱府,两人并肩进了书房,钱学忠令管家在门口守了,不许旁人进来。待喝了两杯解酒茶,钱学忠的酒劲总算渐渐地褪去,这才看着骆榕的眼睛问道:“不知御史大夫有何赐教?”
骆榕忙道:“不敢,怎敢说上赐教。只是在下见右相大人郁郁不乐,便想与大人随意闲聊一番解解闷罢了。”
钱学忠叹了一口气,取过茶杯又喝了一口茶,刚才酒喝多了,如今倒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骆榕又道:“如今皇后娘娘仙去也快半年了,陛下却没有另立新后,下官还记得,当时选太子妃时,大人您家的嫡孙女也是正当妙龄,当时却没有参加太子妃的选举。”
钱学忠冷笑一声道:“那是,当时左相大人亲自登门,那个太子妃之位,他志在必得,我有何资本与他抗衡?再说也不是就我一家,你看其他家也都是把名单撤了回来,对了,我记得你家不是也把单子撤回来了吗?”他听骆榕突然提起这旧事,一时倒是不解其意。
骆榕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啊,怎么说也是嫡亲的孙女,如果落选了,面上也是无光,当时下官也是这样想,没料到皇后娘娘竟是如此命薄,进宫还不到一年,便是仙去了。早知如此,我倒不着急把孙女嫁出去了。”
钱学忠冷哼道:“听你的意思,你孙女如果还没出嫁,这次倒是又挂念那皇后之位了?”
骆榕微微一笑道:“下官倒是记得,右相大人的孙女,倒是还没出嫁。”
钱学忠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眼前一亮,仿佛被他点醒了一般,不过稍后眼神再次黯淡下去。
“我还记得上个月听人说,左相大人进宫,向皇太后举荐了前皇后的亲妹妹。这横竖还是左相大人家的人,这种好事如何会轮到我这里?”
骆榕却道:“下官也听说,皇后娘娘的妹妹,如今刚过了金钗之年(12岁),陛下也是以年龄尚幼回绝了左相大人。”
钱学忠冷笑一声道:“就怕左相大人,便是金钗之年的孙女,一样可以呈上去。”
骆榕却不急不躁道:“只是现在陛下还没有子嗣,目前王室最重要的便是开枝散叶,一个金钗之年的女孩,如何做的皇后?再说,看陛下目前的态度,针对的就是左相大人,只要右相大人支持陛下,陛下必然会对右相大人另眼相看。”
虽然是听骆榕这样说,但是钱学忠倒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刚才温峤所说的不无道理,以自己的才能,未必能像温峤一样控制人心乃至整个朝廷。不过一想到如果自己家族中能出一个皇后,那自己的身份地位便自是不同。
想到这,他自是有些兴奋。“依骆大人之言,本相应当如何才好?”他把身子从矮桌上探过去,小声的问骆榕。
“依在下之间,大人可以先静观其变,先等观察一段时日,看左相大人是否言出必行,同时再看看陛下的反应,只是心里存了这个想法,日后也好有个长远的打算。”
钱学忠缓缓的点了点头。“若是一切随了骆大人之吉言,日后本相还要与骆大人互相帮衬着才好。”通过今日之事,他也想尽快拉拢起自己的人脉,为日后做一个长远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