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宫正殿内,柳妃侧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娘娘,二殿下求见。”侍女小桃走进内殿,轻声在她耳边唤着。
“浚儿?让他进来吧。”柳妃在小桃的搀扶下,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装束,从内殿走出,走到桌前,坐下。
“拜见母妃。”紫浚泽走进殿内,单膝跪地,朝自己的母亲行了一礼。
柳妃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面瘫,从小就把“礼不可废”四个字刻入骨髓。一开始,她还会去纠正他,但是日复一日,她也装作看不见了。懂礼教,总比那些弑兄弑父人的强。冷点就冷点吧,大不了以后给他找一个聒噪点儿的妻子。
“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了?不去照顾你的踏雪了?”柳妃语气阴阳地说道。这个儿子,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陪他老娘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师兄还说养儿防老,她这个儿子,一月都见不到几回。
“母亲,踏雪是马。”
“我当然知道踏雪是马!”柳妃提高了嗓音。谁不知道踏雪是马?把马看得都比人重要!
紫浚泽无奈地扶额。您都知道它是马,又跟一匹马较什么真?
“母亲,朝亮回京了。”说话间,紫浚泽紧盯着自己的母亲。
面对儿子的不明所以,柳妃未作他想,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哦?你跟我说这些作甚?”而后泫然欲泣,以袖掩面,“合着你不是来看我的啊?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并未从自己母亲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紫浚泽不禁松了口气,或许是他多虑了,九弟离世消息传至若雪宫时,母亲伤心不已,几度晕厥。更何况,母亲待九弟如亲生一般。想来是真不知情!
瞧着母亲故意装作心痛的样子,紫浚泽毫不给面子地拆穿她,“母亲,戏演过头了!”
“真没意思!”柳妃放下衣袖,一脸无趣的表情。
紫浚泽对母亲这番举动毫不惊讶,他的母亲生于江湖,本该快意恩仇,潇洒一世,怎奈被困于深宫,压抑自己的真性情,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表现地这般无拘无束。
“母亲,你想退隐山林么?”紫浚泽忍不住问道。
这话刚出口,殿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沉默了一会儿,柳妃微微叹气。“浚儿,陪我去院中走走吧。”
紫浚泽跟在柳妃身后,心里顿时后悔那些脱口而出的话。
答案还不够明显么?谁愿意困于一地呢?自从舞姨离世,母妃在这深宫中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即便是皇子,后宫也不是说进就进的。
院中有一处占地较大的荷塘,朵朵银莲在水中开放。
秋冬之际,莲花盛开,更是难得一见。
这方暖池仅若雪宫有,就连深受荣宠的皇贵妃蓝曦舞都无如此殊荣。
可惜,景致再好,无人欣赏,也是枉然。
柳妃坐在荷塘边的竹亭里,看着满池的银莲,目光深邃。
“母亲,若是想出宫,我设法让你离开。”紫浚泽自懂事时便知,母亲于这宫墙之中,并不开心。
离开?说得容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者说,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浚儿,你对那里的位置有想法吗?”柳妃转身,抬头看向养心殿的位置。
“母亲,你当知我。”紫浚泽就着亭中的石凳坐下,面色不改地回着。
“是啊,我当知你。”柳妃的声音不觉低了下来,似叹似诉。
知你无心,小玖何尝不是无心,不还是遭奸人嫉恨!某些时候,不是一句无心,就能从中解脱的。
柳妃摇了摇头,平复好自己的情绪,眼含笑意地靠在亭边的石柱上,丝毫没有一般妃子的仪态,“这皇宫其实挺不错的,十几年过去了,你老娘我也养尊处优惯了,在这若雪宫,没有人找我麻烦,还有专人伺候,日子不比闯荡江湖潇洒多了。”
江南舫上一瞥误终身啊!怎奈芳华易逝!柳妃在心里叹着。
话虽如此,他还是听出母亲话语里对江湖的向往,这一池银莲,就是最好的印证。
“母亲,九弟他?”这多天,紫浚泽尝试说服自己,但从查到的点点滴滴来看,九弟他……心里还存有那么一丝的不确信,他只能跟母亲确认。
“你九弟已去。”最温柔的声音往往说着最残忍的话。“浚儿,不要沉溺于过往,未来,有太多人,太多事在等着你。”
“我知道……”脸上的痛意,在这一刻,无法隐藏。
柳妃走到儿子身旁,如儿时那般,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嘴里哼唱着江南小调。
紫浚泽闭上眼,将眼底那抹恨意隐藏。
“小玖他这次中毒实在蹊跷,江南随行人员,你可有查探?”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袖手旁观,他与小玖的情谊是其他几个兄弟比不来的。
紫浚泽睁开眼,“在闾城照顾九弟起居的下人,父皇都亲自审查了,并未查出什么异常。”他心里清楚,或许父皇已经知晓背后是谁下的毒手,只是不好处决。
“浚儿,生在皇室,身不由己四个字从你们出生那一刻便刻在了你们的身上,小玖出事,我们母子心里都清楚,小玖的优秀碍了某些人的眼。想当初,你舞姨也是因此而丧命的。”想起往事,柳妃眼眶中泛起泪光。
“舞姨不是病逝么?”紫浚泽震惊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九弟八岁那年,舞姨病故,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事情,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后宫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总是在无声无息之中孕育出各种恶念。进宫之前,大多是期盼夫君宠爱的闺阁小姐,数月过去,那些纯良的心,尽数被染上了嫉恨,贪念。我与你舞姨进宫本来就是错误的决定。顺利诞下你和小玖之后,只想与世无争,好好照顾你们长大成人,看你们娶妻生子,安乐一生。但这里的环境,是不允许你置身事外的,纷争会随时随地地找上门来。”太子诞生之后,沐熙婉稳坐皇后之位。她一介江湖女子,于京都没有雄厚的家族背景,即便产下皇子,沐熙婉对她仍是不屑一顾。但蓝曦舞不一样,蓝曦舞深受君宠,刚进宫便封妃,赐宫殿,煜帝亲自提笔“栖舞宫”。栖舞宫中满园的梧桐,对与煜帝相敬如宾的沐熙婉来说,便是嫉恨的开始。诞下小玖之后,圣心大悦,蓝曦舞更是荣升为皇贵妃。后宫嫔妃们更有戏称,若是栖舞宫的九殿下生得早些,怕是太子之位就要换人来坐了。一句戏言,在这深宫中,便是致命的利刃。
那时,她日夜担忧,怕有人对小玖不利,总会带着刚蹒跚学步的浚儿前往栖舞宫,恨不得就住在那里。曦舞总是开玩笑,说自己受其他嫔妃的影响,总是疑神疑鬼的。每每在自己面前夸赞皇后那么纯良,并非小气之人。
随着小玖慢慢长大,八年时间,确实没有发生一件不顺的事。在自己终于放下心来的时候,自己的好姐妹却香消玉殒了。一众嫔妃中,她唯一怀疑的就是皇后,怎奈查不出什么证据。陛下派太医诊断,也未发现什么奇怪之处,只说皇贵妃心气郁结,思虑过多,久而不解,导致病故。奇怪的是,陛下听了之后,只是黑着脸离开,未发一言。此事,也就草草告终了。
可见,自古皇家多薄情。
“母亲,这事九弟可知晓?”紫浚泽难以置信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完,父皇对九弟确实疼爱有加,九弟又有军功在身。若是有心人跟太子提起当年那句话,很难不让他对九弟心生杀念。
“我从未与他提及此事。你舞姨只盼着小玖能健康长大成人,不忍他参与朝堂纷争。若是早年抛开皇子身份,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柳妃拿起巾帕拭去眼角的泪水。“我知你对皇位无心,但他人不知,也不会信。”或许,这便是生于皇族的悲哀吧。年轻的时候,她不解,为何手足兄弟会为了权力反目,经年过去,她却能理解当时他的做法了,理解却不认同。
母亲的话,点醒了他。紫浚泽脸色深沉地想,九弟对于太子的威胁最大,那此番中毒必然与太子党羽脱不了干系。九弟已故,幕后黑手绝对不能逍遥法外,无论如何,他必然要将那人揪出来,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事已如此,你也别再忧心了。”柳妃将儿子的表情看在眼里,神色担忧地叮嘱着,“你既无心皇位,就不要有过多的动作。做到独善其身,咱们母子还是可以的。我在这若雪宫,不与其他嫔妃打交道,污言秽语不入耳。你在朝堂之中,谨言慎行,切不可如小玖一般锋芒毕露,招惹灾祸。小玖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母亲?”紫浚泽很是意外,母亲一向对九弟疼爱有加,视如亲子,眼下已然知道背后是谁动的手脚,母亲竟然无动于衷,甚至让他明哲保身。
“浚儿,一旦你踏出一步,在别人眼中,便是有心之举。那么无论你愿或不愿,你都将被推到那条路上。”柳妃看向远处,声音低缓,像是在给儿子考虑的时间,“为了小玖,走上一条你不喜欢的路,甚至会失去一些你所珍视的东西,你觉得值得么?此间的代价,你能承受得住么?”
“母亲,九弟的仇,我一定会报的!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做。至于那个位置,我说过不觊觎,便不会对它产生想法。”紫浚泽知道母亲在担心自己,在他看来,报仇是一回事,做皇帝又是另一回事。若是太子不贤,自有父皇定论。朝堂纷争,他从来不感兴趣!他如母亲一般,只想快意江湖!
“罢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柳妃见自己劝不动儿子,只好作罢。再不济,她也不会让自己儿子在眼皮底下受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