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沂宸和楼岑二人回到王府,已然是傍晚时分。
“殿下,楼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任伯在两人回到王府前,便吩咐好了下人准备好晚膳。
“不急。”紫沂宸拉着楼岑,径直朝着辰苑的方向走去。
“先坐下。”紫沂宸将楼岑带到自己的房间,从一旁的锦盒里取出一瓶药,坐到楼岑身边,“手,伸出来。”
楼岑不明所以地伸出右手。
“另一边。”紫沂宸摆上严肃的表情,示意他伸出另一只手。
楼岑乖乖地收回右手,又伸出左手。知道他要作何,无所谓地说道,“没事的,我不疼。”
“我看着疼。”紫沂宸说着,小心地将他手掌上的锦帕解开,将瓶中的药粉轻柔地涂在那道划痕上,托起他的手,对着伤口吹着气,而后又换了个锦帕,将伤口包扎好。
我看着疼……除了师傅之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护着的感觉,心里暖暖的。不愧是我的人!楼岑骄傲地想。
“伤口不要沾水。”紫沂宸交待着,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来自药王谷。七瓣莲都奈何不了他,伤口不可沾水这回事,根本无需自己提醒。
“知道了,祁大夫!”楼岑无奈地点点头。算了算了,难得看到他这么紧张的样子。
“楼岑,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可将自己置身于险境。”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紫沂宸暗中发誓,很多事情,楼岑不懂,没关系,他懂便好。
“这话,今天你已经说第二遍了。”楼岑笑道,“小小年纪,记性就不好了。要不要我一会儿给你开一点提神补脑的方子?”
“楼岑,我认真的。”知道楼岑在打趣自己,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身子,“况且,你有比我大多少么,岑哥哥~”
“祁风!”感受到紫沂宸吐露到自己脸上的热息,楼岑快速地连带着木椅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回了一趟京都,整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有吗?”紫沂宸勾着嘴角笑着,“你不是说我比你小?那么我叫你哥哥,是不是合情合理?嗯?”
语调微扬,不觉让人身体酥软。
“可你像是缺哥哥的人么?你可是九皇子,上面有八个哥哥,我不想当你哥哥!”楼岑佯装生气地说着。
“你不一样。”紫沂宸轻轻摇头。心中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只是你,无可替代。
“我当然不一样。”楼岑傲娇地抬起下巴,“我可是你主人!”
“是是是!主人!”紫沂宸笑着点头。似乎与楼岑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这么轻松,一切烦恼都会随之消弭。
“殿下,师傅!”听之在门外敲门喊着。
“进来。”紫沂宸敛住笑意。
听之推门而入,瞥见楼岑手上包扎的锦帕,焦急地跑到他身边,“师傅,你怎么受伤了?”
“小伤,不要大惊小怪的。”楼岑瞧着听之着急忙慌的样子,赶紧解释着。楼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都怪祁风,包成这个样子,也不怪听之误会。
感受到楼岑愠怒的视线,紫沂宸看向听之,“过来有什么事么?”
“哦,差点忘了!”一经提醒,听之才记起自己有事禀告,“大黑的手恢复差不多了,而且他会写字!”听之想起早上惯例去给大黑扎针的时候,发现他握着一块布帛,上面用血液写着耳火两字。还偷偷地将布帛塞在床榻下,还好他碰巧看到了,还敢跟他玩心眼儿。所以他在给大黑扎针的时候,故意多扎了一个穴位,让他昏睡过去,将布帛给拿了出来。“喏,这就是他写的字。”大黑这个大老粗,字写得太难看了,耳和火,还是他费了半天的力气,将这块布帛横竖歪斜了多少遍,才辨认出来的。
紫沂宸将布帛平铺在桌面上,瞧了一眼,“耿?”耿家?紫沂宸站起身,问听之,“大黑现在可是醒着的?”
“是啊。”听之回道。
“听之,你和大黑多聊聊昌州白家以及京都耿家的事,注意他有何反应。”大黑比较信任听之,这个任务交给他,最合适不过。大黑此番已是弃子,不知对旧主是否怀恨在心。
“好。”听之接下任务,乐滋滋地跑出房间。
西苑院子里,大黑坐在素舆上,看着太阳一点点地从屋顶消失,眼中的光亮也随之不见。不似前几日那般了无生机的样子,瞧见听之朝他跑过来,他的眼底竟露出了笑意。
“大黑,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听之神秘兮兮地跑到他身边,蹲在素舆前,将手中的纸包打开,“当当当~这可是我平日里给我师傅买的糕点,碰巧师傅今早不在府里,我就藏起来了,你尝尝。”说着,便拿起一块,仔细地放在他手心。
大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糕点,为难地抬头看着听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没关系的,珍馐阁的糕点入口即化,你试试看。”知道他担心无法吞咽,听之耐心地跟他解释道。
大黑在听之的注视之下,将手心的那块糕点送进嘴里。
吃完后,脸上浮现着笑意,双手跟听之比划着赞赏的手势。
“喜欢的话,我都送给你了。”听之将纸包全部送给他,然后十分豪爽地说道,“你慢慢吃,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我继续给你买。”
大黑注视着听之,微微点头。
“我打小就跟着师傅,师傅仙逝后,就跟着殿下,然后拜了现在的师傅,虽然没有血缘至亲,但是我把他们当做亲人。大黑,你有家人么?”蹲着有些腿酸,听之毫不在意地盘腿坐在地上,有意无意地问着。
大黑微微颔首之后,又摇头。
“不懂。”听之不太理解他这动作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以前有亲人,现在没有了么?”
大黑眼底透着湿意,轻轻合眼表示没错。
“他们人呢?”听之接着问道。
大黑抓紧了素舆的扶手,想用双臂的力量撑起自己,脸上青筋暴起,嘴巴张开,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大黑,你别急,别急!我不问就是了……”听之见状,赶忙跳起来,安抚他。
大黑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用手指在自己的嘴里抠着,而后又无助地瘫在素舆上,无力地看着听之,泪水顺着鬓角滑落。
“啊啊啊……”大黑抓住听之的衣襟,张着嘴,想说些什么,眼中血丝尽显,悲愤欲绝。
“大黑。”听之抱住他,他不知道大黑到底是什么人,但这一刻,他似乎亟需一个拥抱,帮他缓解那些想冲出体外的伤痛。
大黑阖上眼,任脸上的泪水滚落。
过了一会儿,大黑将手搭在听之的背上,拍了拍,示意自己无事了。
“要回房间么?”听之站直了身子,用衣袖胡乱擦去眼角的泪水。
大黑点头,看向听之的眼神满是慈爱。
听之站到大黑身后,将素舆推回房中。
大黑自己将素舆移到桌前,食指蘸着茶盏里的水,在桌子上涂画着,示意听之过来看。
“五……毒……”听之念着桌子上的水迹,然后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大黑,你是五毒联盟的人?”
大黑注视着听之,点点头。
“那昌州白家和五毒联盟有什么关联么?”听之顺着话题继续问着。
大黑听到白家,脸上表露出一丝不自然,重新在杯中蘸着水,歪歪斜斜地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杀”字。
“昌州白家是五毒联盟杀的?”听之不可置信地看着大黑,这样一来,大黑是不是站在了殿下的对立面,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听之有些为难地看着大黑。
大黑注意到听之脸色的变化,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朝着他胡乱地比划着手势,他知道听之看不懂,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比划些什么。
“大黑,你是我朋友。如果殿下他们能原谅你,我们可以继续当朋友。”大黑和殿下,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殿下。“五毒联盟为什么要刺杀白家?”殿下虽然有意让自己远离这些事,他年少没错,但是该明白的事情还是明白的,通过细枝末节,他也能猜到大概。
“任务?”听之看着大黑继续在桌子上写着。“耿家指派的任务?”
大黑点点头。
想到招财说的捡到大黑时的情况,听之小心地问道,“大黑,你的家人,也是被五毒联盟灭口的?”
搭在桌子上的手,紧握成拳。他参与了屠杀白家的任务,眼睁睁地看着联盟里的兄弟,将白家一家屠尽,鲜血顺着雨水流淌,尽管自己是杀手,也觉得太过残忍了些。白府任务结束之后,他不想继续在联盟待下去了,但始终没有说出去。联盟是杀手组织,不是想离开就能轻易离开的。杀手的命,是拴在裤腰带上的,说没就没。若是以往,孑然一身,他根本不在乎活多久,但是他有了想过一辈子的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了他们,无论如何,他都要脱离联盟,不能让他们一直生活在担惊受怕中。终于,他下定决心,去找帮主一一说明。联盟的规矩,他懂,无所谓会丢一只胳膊。就算失去一条胳膊,他相信,自己也有能力照顾好妻子,过上简单幸福的小日子。他已经做到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石蚕帮主二话不说,轻易地饶过了自己,还命人拿了五十两白银给自己,让他回去好好生活。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帮主的恩情,给帮主磕了几个头,满心欢喜地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些钱,可以自己在村里建几间屋子,屋前修一个院子,她喜欢花,那就种满花,等到孩子长大了,会走路的时候,可以打造一个木马……可是,当他走进家门的时候,美梦醒了。妻子满身血迹地躺在了院子里,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也没了气息。在他哀痛欲绝的时候,联盟的人将他团团围住,“想脱离联盟,这辈子都别想!”
以一敌十,他一直落于下风。最终被断了手脚的筋脉,拔了舌。
“如此,你若是能活下来,算你命大!”联盟的人离开了。
他苟活了下来,怎奈,他的妻子,连尸首,他都没办法替他们收敛。
大黑看向眼前的听之,无力地点头。
以他现在的样子,如何能替妻子报仇?
“太过分了!”听之义愤填膺地站起身,信誓旦旦地说道,“大黑,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大黑睁大了瞳孔,对着听之急忙摇头。
“放心!殿下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等着我!”听之拍了拍大黑的肩膀,快速地跑向东苑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