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伐、嬴信善于征战,嬴修便将几人集合的将士交由他俩统筹,去抢夺控制宫门。
在大破边疆的两兄弟面前,练兵虽多却无实战机会的宫中禁军不值一提,更别说还有皇后安排的宫人内监暗中相助,很快便定下战局。
与此同时,嬴修自东宫出发,带上暗卫亲自前往宫城。
皇后早已命令宫人,为了宫中秩序,夜晚无诏不得离宫。
宫人谨小慎微,最是惜命,并不必担心会误杀,太子暗卫与沿途的守卫拼杀,锁定了皇帝的位置。
太极殿。
与寻常不同的位置让嬴修有了些猜想,莫非皇帝已经知晓自己等人的计划,如今就在太极殿等着他这个逆子过去。
他狞笑一声,战局已定,即便皇帝得知消息也不可能反转结果了。
皇帝不是最爱这种你死我活的游戏吗,连无辜的小仪也拉了进来,既然如此,他便自己也下场如何!
他扬剑指天,向杀死敌人后归队的手下喊道:“逆贼挟天子在太极殿!”
“清君侧!诛逆贼!”
在他们赶到太极殿前时,却见其中已隐隐有了火光。
‘不愿承认自己输给我了么,’嬴修冷笑一声,火焰倒映在他眼中如同他自知晓幼弟死去后就再未平息的怒火,‘父皇,即便是你,临死前也这般懦弱么?’
他嗤笑着,毫不犹豫一步步走进了太极殿。
与嬴修想象中不同,他原以为皇帝应该坐在他最爱的高位上,居高临下地审判反叛的儿子。
但高位之上空空无人,只有大片的血迹,向他宣告早前发生的惨案。
德喜倒在王位之下,像是在笑,却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这些都没有在嬴修眼中占有一分的余地,他如今满心满眼只有被火光围绕的那个身影。
“……小仪?”
嬴修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不敢呼唤大声,怕惊扰了眼前之人,让他又如许多次梦中那般化为泡影。
他移动脚步,越走越快,快到连衣袍都飞了起来,最终如同轻云般随他盖在了幼弟的身上。
嬴修毫无顾忌地跪了下来,颤抖着拥住他以为再也无缘相见的幼弟,感受他还存在的温度,想要笑,却先哽咽起来。
“小仪,别怕,兄长带你离开。”
他憎恶地看了一眼嬴仪身边燃烧的尸体,又温柔地抱起幼弟,让他头靠在自己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风从四周吹进殿中,将火光蔓延扩展,将一切都掩埋在灰烬里,也将沉睡的人唤醒过来。
嬴仪仿佛又回到了还未出生时,周身都被温暖包裹着,让他不由自主微微笑了,若是就这样死去,若是他从未出生就好了。
谁也不会因为他而痛苦,他不会再给他人带来痛苦。
可睁开眼,他又以为自己在梦中。
“兄长?”
嬴修正在他身旁,轻轻吹着勺中的药汤,听他呼唤,先是一抖,随后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看向他:“小仪!你醒了!”
“什么!小仪醒了!”另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随后一张包着白布的脸探了过来。
嬴仪认不出,只能从声音中分辨,试探着喊道:“二哥?”
“诶!”那人得意洋洋地答应了,转眼向另一人炫耀,“你看,我就说,小仪怎么可能认不出我!”
“切,那二哥你就一直包着好了。”另一人翻了个白眼,也凑了过来,“小仪,你你可还好……诶、诶?!你别哭啊!”
一只手抓住他的脑袋将他提开,三哥嬴伐表情漠然:“你,吓到了,七弟。”
嬴修顾不得处理他们的打闹了,一边取了一直备着的温热帕子为嬴仪擦泪,一边温声问道:“怎么了,小仪,可是哪里不适?”
眼泪不住地从嬴仪眼角滑落,他却死死盯着还在关切自己的嬴仁等人,连胸口也闷痛起来,连哭泣也没了气力。
“我,对不起,二哥、对不起,我杀了皇帝……”
他哭得凄惨、连话也说不明白了,另外几人只顾着安慰他,却是嬴修最先明白他真正想说的话。
“行了,你们都围在这里,让小仪都喘不上气了。”嬴修开始送客赶人,“先让小仪休息几日,待恢复了我再叫你们进宫。”
嬴仁等人虽不愿,可看着嬴修那几乎如皇帝一般刻薄的嘴脸,噎了一下还是陆续离开了。
整个房中只留嬴修与嬴仪两人,嬴修将弟弟扶起,嬴仪靠在他怀中,手将他的袖口抓得紧皱,在目送其他兄长都离开后,终于放开声上气不接下气地痛哭起来。
嬴修拍了拍他的背,无奈地哄道:“别怕,小仪,她们都没事。”
嬴仪的哭泣猛然停住,他抬头望向兄长,眼眸中雾蒙蒙的泪光闪烁,任谁也不忍心拒绝。
原本还想让他先休息一会儿的嬴修只好叹了口气,为他讲述起那日之后的事情。
嬴修将罪名推在了德喜身上,说他是北疆的奸细,杀了皇帝火烧皇宫。
没有证据,但谁叫皇帝已死,嬴修又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且当日众人皆见到是火光先起,嬴修才来‘清君侧’的,总不能将罪名推在他身上。
至于被抱着出来的七皇子,比起父囚子杀子,子怒而反杀,还是不知尊卑的逆贼暗杀皇帝比较好接受。
但嬴修登基前,果然有宫人拿着圣旨说先皇遗命,要妃子殉葬。
嬴修接过圣旨,将圣旨传给了后妃家族中的大臣,于是君臣达成一致,圣旨是北疆奸细德喜伪造的,顺势将传旨的宫人也一同打为奸细诛杀,并警告众人,若还有坚持这行圣旨的,皆视为德喜的同伙。
听到这里,嬴仪松了口气,却又紧张地问道:“不对、兄长,还有玄甲卫!若是有人、若是有人拿了皇帝的令信去动手!”
嬴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嬴仪与神的交汇,只以为是追杀时嬴仪就被皇帝派人带回宫囚禁了,才知晓这些秘闻:“这就要多谢七弟你了。”
“我?”
“玄甲卫是皇帝的亲信,自然该守在皇帝身边。那你猜,玄甲卫的令信在哪?”
“在——”嬴仪眼睛越睁越大,莫非,“在皇帝身边?”
嬴修笑着点头:“当日那一把火,烧掉了太极殿,连同令信也一起烧毁了。”
他只字不提皇帝的尸首,嬴仪却无法装作不存在,他已掩藏了多年母亲因他而死的愧疚,知晓秘密只会在心中变作溃烂的毒瘤,更无法忍受将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变作第二个伤口。
“我杀了父皇。”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嬴修手猛地收紧了一下,嬴仪仔细分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不见半分对自己的恐惧与厌恶,只有疼惜。
疼惜?
嬴仪嘲弄自己,怕是真的疯了,他这样弑父的罪人,有什么值得疼惜的。
连他都厌弃自己。
嬴修察觉到他的低落,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小仪,谢谢你。”
嬴修并非蠢人。
在与其他弟弟联合后,他暗中计算过他们的实力,便难得的后怕起来。
若是他一直抱着随手镇压的态度来对待弟弟们,待到皇帝的重压将他们逼到悬崖,他们的反扑足以将嬴修也拖下水。
所以。
“谢谢你,小仪。”没有让他们真的拼杀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也谢谢你,最终选择了我。
嬴修低低笑着,比接过玉玺时还愉悦。
他已猜到嬴仪为何会为嬴仁他们哭泣,哪怕知晓杀死皇帝会导致其他人的怨恨,也依旧选择了他。
“不必愧疚了小仪,是你,拯救了他们,也拯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