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主簿非常不喜欢这个爱搬弄是非,总找麻烦的周掌故。
她不过是靠着一些关系当上这八九品芝麻大的女官,仗着和礼部尚书窦天德的姻亲关系,在鸿胪寺行事越来越嚣张。
如今不仅自作主张带来自己的外甥女,还质疑他会跟她一样徇私舞弊,开后门!
不由板起脸孔,严肃道:“译语者自然是要经历严格筛选,择优录取,怎么会是随便推荐就直接录用?”
辛主簿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指桑骂槐地暗指她们俩在走后门。
顿时,窦天娇跟周掌故脸色十分难看。
可她们很不服气,徐宝璋一个乡野村姑,又能如何通过严格的考核,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辛主簿率先与几位同僚进入内殿,待把所有人的举荐信跟之前的一些译稿统统翻看完毕,选拔便正式开始。
所有考生进入考场的大殿,人人一个隔间,桌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考译语者的只需要译出文字资料,而考女官的,如窦天娇这种,除了要译出自己挑选的资料,还有一张考卷,考核她们如何接人待物以及政史方面的问题。
最前面的桌案上摆放很多的文献书册。
不同难度的资料,区分考生的水平。
像一些关于技术,比如医术、冶炼金银铜器、种植茶叶、烧制官窑等等的资料是比较难的,里面涉及了不少专业的词汇。
反而是一些带有插图的话本子相对容易些。
窦天娇为了挽回颜面,最先挑选了难度最高的刺绣,插花还有制香。
她在女学时曾经学过这些,再说那些东瀛文字听说跟本朝的文字很相似,大概也能猜出个五六分,所以她非常自信,这个女官,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可是翻开开篇几页,就有一些跟画符似的文字不认识,就算强行译出,也猜不出三成,只好又选别的,直到挑选时间都快到了,只能拿了带插图的器皿大致半猜半译出。
徐宝璋却是从简单到复杂,最后选了难度最大,最感兴趣的一篇,拿回了隔间。
其他人纷纷都选了适合自己水平的。
窦天娇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徐宝璋的一举一动,看她居然拿了她放弃的最难的那些,不由心底冷笑,不自量力!
就算她这读过女学,即将成为女夫子的都译不出那么难的,一个只上过几年私学的乡巴佬恐怕一句都看不懂。
此刻大殿每个人都凝神静气开始翻译,十分安静。
翻译的最高境界并不是一对一直翻,而是将文字注入感情跟灵魂,用我们华夏文字以极其优美而精准恰当的表述出来。
徐宝璋在通读全篇后,脑海中快速通过自己的理解和思考,提笔开始翻译。
不过一炷香,在所有人还在咬着笔杆,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她已经将译出的纸张拿到辛主簿面前。
辛主簿接待过不下十几波外邦使臣,还曾出使过周边不少番邦小国。
在拿到徐宝璋的文稿后,心里还是存了一分犹疑的,如此年轻的少女,听说还是从乡下来的,竟能比在场所有人都快速交上考卷,就以为她是因为太难,要选择放弃…
谁知低头扫了一眼,登时从锦垫上站起,一目十行,拍案叫绝,“妙啊!妙极!这原本枯燥的文章反倒是因为你的译文,变得生动有趣,表述十分精美贴切!”
在一旁跟着监考的周掌故闻言,也站起身凑到一旁观看,东瀛文她看不懂,那华夏文字还看不懂吗?
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优美简洁的译文简直让她大开眼界,这比鸿胪寺所有的译语者的水平都高出太多。
窦天娇本来就被一些陌生的词语弄得焦头烂额,在看到徐宝璋竟然第一个交卷,竟然还被辛主簿不住夸赞,开始心浮气躁,根本答不下去。
一个乡野村姑,怎么可能会比她这个饱读诗书的才女还要强?
肯定是她已经买通了那个崔大人,或者以色事人,才提前都已经知道考卷内容,早就背好答案了!
她赶紧看向自己的姨母,使个眼色。
周掌故心领神会,立即泼冷水道:“辛主簿,据传此人只是一个边城彩云村只读过几日私学的女娘!
这种难度的文章,竟能轻易译出,还如此精妙,比鸿胪寺的那些顶尖译语者都厉害,这怎么可能呢……
会不会是她早就知道考核的内容,早早请人帮她译出,再背下来……”
辛主簿登时脸色不好,这老娘们儿什么意思,这些文献资料都是下属随机挑选的,她是想说他跟徐宝璋串通,把考试内容泄露了?
即便是考题泄露,那能译出这样文字的人水平都是极高的。
“辛主簿,可否将您手边的这本书借民女一观?”
徐宝璋甜脆的嗓音响起,她看出辛主簿的为难,若是他向着自己说,周掌故就会咬住说辛主簿给她开后门。
若是他要质疑自己,那就是对崔大人的不信任。
不如当场检验,省得给那些帮助自己的人添麻烦,也不能叫窦天娇有往他们身上泼脏水的机会。
辛主簿不知道眼前小女娘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还是将今日刚新到的一批书中的一本递给她。
徐宝璋随意翻开一页,那是一本介绍东瀛本土人文风貌的文章,二话不说,直接就用东瀛话译了出来。
纯正地道的发音跟流畅的语速,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窦天娇目瞪口呆,提着的毛笔,一滴墨汁啪嗒掉在纸上,考卷上留下一大滩墨迹。
周掌故虽然不懂,但观察在场人的表情跟徐宝璋那自信的模样,也知道她是真才实学的。
“周掌故,您瞧,这书的油墨痕迹,应该是新书,总不能这也是我提前背好答案的吧?”徐宝璋将那书还给辛主簿,抬眸,笑眯眯地看着周掌故那张跟吃屎一样的脸。
“是啊,周掌故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或者是在怀疑本官放水,开后门吗?
崔大人虽说平日极爱音律歌舞,一向放浪形骸,不拘小节,可他从来一言九鼎,不会随意去举荐一个人!
若不是他十分推崇的人才,又怎么会如此不负责任乱举荐呢?”辛主簿压下心头的不满,严肃地瞪着这个讨厌的周掌故。
周掌故被怼得哑口无言,还能怎么反驳,眼睁睁看着辛主簿喜滋滋,带着徐宝璋大摇大摆往主事的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