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永恩寺厢房。
宝璋紧闭双目,唇不停颤抖,夏末秋初,还是很热的天气,她床榻之上的却盖着厚被紧紧裹住全身,可仍在不停地发着抖。
巧灵坐在一旁默默流泪,不停用手巾帮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冷不防鼻端嗅到药味儿,还以为是服侍的宫女又来了,正要伸手接药碗,却听头顶有人沉声问道:“宝璋仍在发热?”
巧灵抬头,就见是太子殿下李崇赫一身素色外袍,亲手端了碗药到床边。
她忙行礼去接,却被李崇赫阻止,道:“我来!你先下去!”
“是。”巧灵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昏迷中的宝璋,只能狠下心走出去。
这两日,太子为了找到宝璋,都快把这附近的山头翻遍了。
若不是霍琼英见宝璋又高热不退,担心她撑不到回京,只能将她带回大永恩寺。
她还得回到贺兰氏身边盯着去。
李崇赫先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探了下她的额头,又察看了下她的绷带处有没有渗血。
随即轻轻吹了吹药羹,亲自尝了一小口,又捻起小几上的几颗糖,放到碗中搅匀,这才轻轻将宝璋抱起,将碗盏凑到她唇边——
宝璋仍在昏睡不醒,牙关紧咬,李崇赫毫不犹豫地自己喝一口,俯下身去,要以口渡之——
下一瞬,宝璋羽睫颤动,微微睁开眼。
“啊!”
一声短促惊叫,他的脸被猛地推开,宝璋蜷缩在墙角,眼神中迷茫、惊惧、悲愤交杂,仿佛像不认识人一样。
“宝璋!宝璋!别怕!”
“你看清楚,是我!小五!”
李崇赫眼圈泛红,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焦急地呼唤着……
他从没有看到过宝璋这么脆弱的时候,她总是鲜活地,灵动的,当看到霍琼英把她带回来时,那面无血色,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像个残破的娃娃,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宝璋的眼睛逐渐聚焦,眼前变得清明,随即,李崇赫那张无限靠近而放大的俊面,占据了整个视野。
这一刻,记忆在她脑海涌现,那个可怕的夜晚,已经成为过去。
自己现在是安全的,却也是最无力的时候。
李崇赫见她清醒之后,也不像过去时那样冲自己笑,也不理自己,只是神情捉摸不定,心底一阵黯然——
“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你如果怪我,也是我应得的。”
随即起身,仿佛怕身前佳人会面露怨色,口出怨言,只得先离开了。
宝璋倚坐在床前,静静望着他那逃也似的背影,眼眸深深,良久才绽放一抹苦笑。
“果然,跟你这样的皇族沾上边,准没什么好事儿——”
话虽这样说,却并没有任何怨恨的意思,她伸手摸了摸床边小几上的药碗,温度适宜,这个冲鼻子的中药味儿真是苦啊!
踌躇一下,捏着鼻子打算一口闷。
刚喝第一口,吧嗒吧嗒嘴,嗯?
苦是苦了些,但还有甜味,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
乌发流泻而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药香掩盖了檀香,在这厢房中盘旋氤氲,外面隐隐听到是和尚们在诵经念佛,敲木鱼的声音。
失血过多,又杀小日子的时候用力过猛,只觉得浑身酸软,正欲躺下,就听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华服云鬓的美少妇笑吟吟地进来。
“宝璋姑娘……”
她的笑容还如初次在品香宴看到那样,温婉从容,几乎叫人产出些许好感,觉得她一点儿贵夫人的架子都没有。
“这回真是苦你了。”
宝璋忙起身,欲行礼,“贺兰夫人言重了。”
她语气淡然,浑身发软,还真没心情应付这位心思颇深的女人,不欲跟她多说,却不料,这贺兰氏摁住不让她起身,反而对着她深深行了一礼。
“夫人,您这是何意……?”
“这一礼,是感谢宝璋姑娘之前救了我的女儿曈曈……”
贺兰氏的笑容显得很真诚。
宝璋黑眸一凝,“夫人客气了,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袖手旁观,就算她不是您的孩子,是个普通的孩子,我也会救!”
徐宝璋的话中意思很明白,她不是因为知道这孩子是皇亲国戚的,为了贪图荣华富贵才故意去救人的。
而且,她也知道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表示感谢,若是真的感谢,早就出面感谢了,她不过是拿这件事当开场白。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
“阿赫是太子,他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无论是交朋友,还是未来娶妻生子。
这次你受了他连累,才遭此一劫,但他的身边还会有无数这样危险的时刻,你不能次次都如此幸运,宝璋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夫人这话应该是对太子殿下说,让他离我远一点儿……宝璋今日身体不适,想睡一会儿,夫人慢走!”
贺兰氏句句像是在为你着想,句句却在说你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女,没有资格跟太子做朋友,更没资格成为他的女人。
徐宝璋看着她那种貌似平易近人,实则居高临下的态度,跟她前世前男友的母亲说话的态度一个样儿。
当时,她患了重症在医院,男友却在相亲。
眼高于顶的男友母亲,握着白富美的手,温柔笑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好女孩,单纯、善良、大方,不像某人,不自量力,一个孤儿也妄想跨越阶层,简直可笑。”
在这些“上等人”眼里,她这种“下等人”无论付出怎样的真心和努力,都只配跪着,一辈子跪着。
穷人想往上爬,仿佛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原罪。
贺兰氏倒是没有恼,反而笑得越发兴味,眼眸掩在团扇之下,似嘲讽似警告,“原来宝璋姑娘还不知道呀?”
“夫人何意?民女该知道什么?”
贺兰氏顿了顿,紧盯着徐宝璋的表情,“你这次舍命救太子,不惜以身相替,他要请旨册封你为东宫昭训了。”
这句淡淡的话,在宝璋耳边响起,好像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