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璋此时背靠软枕,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身上,唯一活动自如的左手正捧着茶盏,碗盏中的淡黄色茶水突地晃动。
她抬眸,就见头顶,少年将头顶的光遮住,投下阴影,一只修长如玉雕的手握住她的细腕,整个人贴得无比接近——
“你若真在意名声,孤可以把它坐实……”
暧昧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爽好闻的少年气息喷在面颊上,热乎乎痒痒地,那双弧形优美的瑞凤眼,羞恼又深邃的眸离得越发近,直到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宝璋的容色恬淡,不闪不避,将手中碗盏轻轻放在小几上,任由他紧紧钳制着手腕。
“您是尊贵的太子殿下,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民女,殿下若想做什么,大可现在就做,只是——”
宝璋望进他的眼底,突然笑了,美眸粲然芳华,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只是……从今往后,殿下与我,只能陌路。”
李崇赫浑身僵硬。
他并不恨她说出这种拒绝的话,而是看到她那眼底的笑意里是苦涩和抗拒。
她,大概是受了很多伤害,才会如此,看似最是温柔的人,心却是硬得很,也犟的很。
几息间,心中胡思乱想了好多,终究还是放开了手,慢慢拉开贴近的距离。
“抱歉,是我太忘情了……”
他声音暗沉下去,却不敢再看她一眼,转身欲走,落寞道:“你若实在不愿,我不会再勉强,册封之事便取消罢。”
才走出几步,便听帐中甜甜的女音道:“走这么急做什么?我话都没说完——”
李崇赫脚步一顿,好半天才平复情绪,仍背对着她,面上难掩期待之色,又怕听到更难以接受的。
“你,还想说什么?”
“金宝和印信呢?”
李崇赫身子一顿,好几瞬才明白她的意思,转身难掩惊喜……
宝璋说着轻咳了几声,欲从帐中起来,脚步竟有些踉跄。
李崇赫一把扶住她的手,稳稳地握在手心。
她的手很软很小,柔滑细嫩带着些许凉意,指端的硬茧有些划手,这是日夜勤练写字留下的。
“东西你先给我留着,等我考上女官以后,如何?”
“好。”
掌心相贴,代表两人之间达成了默契跟誓言。
若是她改变了李崇赫英年早逝的命运,那历史发展会不会因此而发生蝴蝶效应?
未来天后还会登上女皇的位置吗?
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呢?
她在书肆翻看了一些这个朝代的历史资料,发现了这里是个架空的王朝,这个大唐的历史有些像以前的唐。
这段时间正是天后身后的武氏一派跟陛下的李氏一派暗中争权夺利的时候。
上次遇刺,那伙东瀛人应该属于某个杀手组织,为首刺客身上的那个刺青,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想脑子就一抽一抽地疼。
若李崇赫顺利继承皇位,霍国公将来就不会因为讨伐天后而起兵谋反……霍家就不会因此被流放!
那她,未来会不会跟天后站到对立阵营?
翌日清晨。
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青鸾阁不远处的一个路口。
现在是一天忙碌生计的时候,人多眼杂,宝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和议论,叫霍琼英停在这里,自己步行过去。
“这几日麻烦霍世子了,明日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就将之前借你的衣袍送到国公府。”
宝璋下车,又转头看向亲自驾车的人,笑着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你,会入东宫吗?”
霍琼英眸光追着她,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当初接她来盛京,就以为她是来攀高枝的,眼下最高的高枝摆在眼前了,只要她伸手就能够到……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捏成拳,手心沁出汗意,他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会不会是因为受了李崇赫的连累,生气才连夜跟他回京的,是不是等着李崇赫回来哄她,迎她入东宫,欲擒故纵才——
朝露一般水润清透的双眸清澈似看穿他的想法,宝璋柔嫩的红唇微弯,露出清浅甜美的酒窝。
“我是想当人上人!”
霍琼英一颗心腾地往下掉,果然……
又听到她继续说道,“可我喜欢靠自己的能力爬上峰顶,去看不一样的风景。”
“依附高位者的确可以获得一时荣宠,可那将意味着我得卑微地跪着。”
“与其攀高枝,不如做高枝!”
“而且,我不觉得攀高枝是什么丢脸的,只能说明这个人有野心有志向,有梦想,世子,你的思想太保守了……
不论女子还是男子,只要不妨碍别人,都可以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
话音轻盈盈,却重重砸在霍琼英的心脏上。
他思想太保守了?
女子跟男子一样可以往上爬?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敞开心扉,说这么多心里话。
看着这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少女背影,却觉得她竟然有不输男儿的铮铮傲骨。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她。
……
拖了好几日,才回到盛京。
幸亏,在出发前,她就把这几日的译稿弄好,看来前世她这个做事喜欢留一手的好习惯帮了自己。
宝璋挎着姑婆为她新做的布包往礼宾司走去。
刚进了广译苑的主殿,就见一群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在交谈着什么,面上都带着些许忧虑跟凝重之色。
“怎么会?这裴少司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那跟裴少司同去的那个临时的舌人,叫什么徐宝璋的小女娘呢?她怎么样?”
“徐宝璋长了一副狐狸精的面孔,这会儿都没出现,肯定是早被劫匪抢去……那啥了,”周掌故嘴里说着风凉话,心里边可是痛快极了。
得知东瀛使团在大永恩寺遭劫匪洗劫,她应该是最高兴的人了。
“那裴少司都受了重伤昏迷,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娘又如何能躲得过那些粗鲁残暴的壮汉!
怕不是被那些人轮番凌辱之后,便被卖给花楼了吧,之前又不是没出过这种事儿,那些女娘的父母都抬不起头做人呐!”
“周掌故,请你慎言!你怎么能随意污蔑一个女娘的清白?”
林黛前两日听说大永恩寺遭到流寇劫匪洗劫,连太子殿下都惊动了,亲自带兵连夜冒着大雨出城去解救使臣。
还听说,裴少司被劫匪打得昏迷,但唯独没有宝璋的任何消息传出来。
林黛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听周掌故竟敢给宝璋造谣,恨不得冲上去狠狠甩她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