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颂是在三日后上门的。
他上门的时候,赏花会已经结束,各国使臣都在忙着收拾行囊,准备回国。
岑双正在看季求柘画的凤冠霞帔样式。
他是男子,季求柘便专门按照男子的样式亲自照选好的婚服画了图样,图中的凤冠样式精美,霞帔他只瞧一眼,便知道与婚服搭配起来会有多好看。
听闻东域国三皇子来访,岑双下意识便觉得他是来找自己的。
果然,连颂一进厅门,便径直朝他走来,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季求柘。
“给你,成婚贺礼。”
连颂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大大的布包。
此时,他将这个包裹,给了岑双。
“这是?”岑双没接。
“是琴。”连颂说着揭开布包,露出里面那把做工精致的鹤鸣秋月琴。
岑双顿时一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把琴据说是三皇子的心爱之物,怎可赠于我?”
“呵……”连颂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硬是把琴塞给了岑双。
“有什么爱不爱的?一把无名之琴罢了,也就卖出去值个几两金,你若嫌碍眼,便卖了换些银两吧!”
“那怎么行?”岑双不可能把他人所赠之物卖了。
“既是三皇子所赠,我定会好好保管。”
季求柘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
什么情况?
连颂和岑双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还表现得这么亲密,亲密到他都觉得头上隐隐泛绿。
“不必,送了你便是你的,随你怎么着。”连颂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
“本殿明日启程回东域,你……好自为之。”
告完别,他便想走。
岑双脑中忽然灵光乍现。
“等等!”
连颂回身,“还有何事?”
岑双凝视着三皇子,神色认真:“三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连颂挑眉,看了眼岑双身后的季求柘,缓缓勾唇。
“没看出来,你还挺敏锐。”
这便是承认了。
岑双拿不准他的态度,按理说,连颂身为东域国三皇子,对他这等叛国细作该是厌恶的。
可他却对自己带着莫名的善意。
“为什么?”岑双不解。
连颂一愣,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思绪飘散。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相似的遭遇?
同为细作,同样不得善终。
岑双与他,同样出身于东域皇族,他们像到,他看岑双,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连颂第一次听说岑双这个名字,是在风王口中。
那个老男人,奉命将他带到这熹国,却在半路威胁想要逃跑的他,如若不听话,下场便如他的小儿子那般。
他说:“三殿下,同样都是细作,你可比皇叔的小儿子幸运,他自小便被去了势送入熹国皇宫,遭受无数侮辱打骂,硬生生爬到皇帝身边去。”
提起岑双,那个人到中年依旧仪表堂堂的男人,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可惜他还是不中用啊,竟然会没脑子到不做一点准备去刺杀那熹国小皇帝,最后连那皇帝一根汗毛都没碰下来就被杀了,平白浪费我对他的多年磨练,真是愚蠢至极!”
“殿下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做那样的蠢事吧!”
连颂那时候想,他自然不会。
若非那个称做父皇之人拿娘亲威胁,他甚至不可能会答应去熹国。
第二次听说岑双这个名字,是在总管太监杜公公口中。
那老太监,总是不合时宜地对他嘘寒问暖,这种好,叫他日夜忧心。
有日,连颂实在忍不住,拿刀威胁,才听见了实话。
“贵君恕罪,老奴只是看着贵君,便想起老奴那不成器的干儿子。”
老太监老泪纵横:“那孩子是个顶好的,若不是想不开做了傻事,断不会早早死于非命。”
“老奴知道这样说大逆不道,但今日横竖都是死,便也说几句心里话。
“小双子是个心性纯净的好孩子,人也实在,有人对他好,他便千百倍奉还,有人对他不好,也总是想方设法报复回去。
“奴才是真喜欢他啊……可惜了,是个细作……”
连颂生平第一次被触动,“他本名叫什么?”
“岑双……”
又是岑双。
连颂想,他的下场,不会比岑双更好的。
季铖对他很好,他却是个窃取熹国机密的细作,等季铖发现了,他会不会念在他传递的都是假消息的份上,放过他?
抑或是,舍不得他?
可是没有。
季铖将他千刀万剐了,在他最欢喜的那一日。
再次醒来,他又在前往熹国参加赏花会的马车内。
这一次不同,他竟然,见到了那个叫岑双的人。
他没死。
他好幸福啊,坐在熹国顶顶尊贵的男子身边,那个摄政王,满心满眼皆是他。
他听琴的时候为何蹙眉?是听懂他内心深处的哀伤了吗?
连颂不由对那个叫岑双的少年产生了一丝好奇,他在动乱时第一时间冲向岑双,在他慌乱时安慰他。
就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前世那个不被选择的他自己。
他也想跟在岑双身边,回味被偏爱的滋味,却也怕他经历同自己上一世那样的伤害。
季求柘和季铖,都是季氏皇族,他们本质又有何区别?
那夜,连颂坐在石阶上,同岑双一起等人。
实在压不住内心的好奇,他问:“你爱他吗?”“爱他也要杀他吗?”
得到的答案,叫连颂重生以来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郁结豁然开朗。
岑双说得对,负他之人,都该死!
……
连颂微微一笑,美得动人心魄。
“好歹我是你表兄,总不至于将你这叛国贼杀了吧?”
他说着,瞥到岑双身后男人猛然凌厉的双眸,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真好,这个是真心的。
他可以放心回去了。
“岑双,知音难觅,这把琴,你若愿意,请好好保管。”
连颂说完,郑重行了个告别礼:“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
“三殿下保重。”岑双珍视地将琴抱在怀里,“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嗯,如果可以,替他取个名字。”
连颂最后是带着喜糖走的。
糖自然是季求柘临时叫永伯包的,看在他是第一个来送成婚贺礼之人,又没打算抢他老婆的份上,送包喜糖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