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以来,刘弘的身体状况更加糟糕,已经完全不能下地。他自知时日无多,陆续召见信任的将佐僚属以交代后事,这天恰好轮到了陶侃。
“士衡,你终于来了。”看到陶侃后,刘弘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刘公。”陶侃快步走上前,看到刘弘的病情越来越重,忍不住为之哽咽。
“士衡不必如此,老夫今年已经七十了,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刘弘笑道。
“下官是为荆州士民而哭啊,刘公若去,其如荆州士民何?”
“士衡不必担心,老夫已经写好了遗表,推荐士衡为荆州刺史,士衡最能明白老夫,也一定能继承老夫的事业,就像羊公当年对老夫之所言。”
“刘公对下官的爱重,下官感激不尽,也不敢辞其劳。只是下官出身寒门,资历也尚浅,朝中更无根基,河间王是无论如何不会将荆州授予臣的。”
听到这里,刘弘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天下已乱,荆州早晚是会属于士衡的。”
“局势如此,何去何从,还请刘公有以教我。”陶侃诚恳道。
“老夫的心思,士衡还不明白吗?”刘弘笑道。
陶侃心领神会,点头道:“太子心性坚韧,英明神武,异日必能一统天下,下官一定会追随太子左右。”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太子吗?”刘弘忽然问道。
“当然记得。”陶侃点头道:“下官还记得,刘公回到江陵后评价太子有魏武遗风。”
“是啊,他给老夫的第一印象便是英明神武,行事霸道,不拘小节。但他后来的举动,又一次次颠覆了老夫对他的认知,尤其是他竟然孤身犯险救出长沙王,让老夫感佩不已。”
“如此侠肝义胆确实少见,非至情至性难以为此。”
“离开荆州时,荆州竟有上万百姓自愿追随于太子。那一刻,老夫又仿佛看到了昭烈帝。”刘弘眼中越发露出敬仰之色。
“下官也没想到,太子抵达交州不到一年,便果断出兵宁州,如今又在图谋益州,屡经挫折却能始终不改初心,魏武帝当年亦不过如此吧。”
“呵呵,你只看到了现在,太子的少年那才叫惊心动魄。”刘弘继续道:“先帝驾崩后,贾后当权,视太子如眼中钉。那时候,太子只有十几岁,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但他竟然以顽劣示人,让贾后不至于遽下毒手,如此心性岂是常人?”
“是啊,小小年纪便懂得自污,知道如何保全自己,也难怪先帝曾说他像宣皇帝。”
“如今看来,太子必能中兴晋室。”刘弘目光灼灼道:“太子有宣皇帝之心性,却无宣皇帝之刻薄;有魏武帝之英武,却无魏武帝之猜忌;有昭烈帝之仁义,却无昭烈帝之偏狭。”
“刘公对太子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陶侃点头道。
“所以士衡,不管老夫去后,你能不能获任荆州,你都应该坚定的站在太子一边。老夫当年是迫不得已才委身于河间王,但河间王此人既无深谋远虑,又无驭下之才,兼之心胸狭隘,早晚必败,你切不可昧于小利被其蛊惑。”刘弘郑重道。
“刘公放心,下官绝非那糊涂之人。”陶侃正色道。
“好,老夫也相信士衡是看得清局势的。只要你一心一意辅佐太子,日后必是我大晋中兴名臣,成就远在老夫之上,士衡勉之!”
“刘公谬赞了,下官但凡有些微成就,皆是刘公之力。”
几天后,陶侃告辞离开江陵。而当他刚刚回到江夏,刘弘之子刘璠就派人送来消息称,刘弘已于八月二十病逝,他将护送灵柩返回沛国相县安葬。
“刘公千古,仆必谨遵遗志。”陶侃当场跪倒在地,痛哭失声道。
八月底,成都,太城。
“什么?太傅阵亡了,一万步骑全军覆没?”听到禀报后,李雄再度大惊失色。
“回陛下,这是太傅麾下亲兵送来的消息,他亲眼目睹太傅阵亡,和他一起回来的只有几个人,其余大部投降或阵亡,南安也已落入刘琨之手。”阎式小心翼翼道。
“为什么会这样?”李雄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艰难站起身,对阎式道:“不听阎令之言,以至于此,还请阎令有以教朕。”
“陛下言重了。”阎式匆忙跪下道:“陛下切勿心忧,南安虽失,但临邛固若金汤,只要守住武阳,司马遹无能为也。”
“对,阎令说得对,武阳还在,犍为便还在,犍为若在,成都无忧矣。”李雄连连点头道。
武阳是犍为郡的郡治所在地,距离成都约一百二十里,距离南安约一百六十里,和成都、南安都有水路相通,堪称成都的南大门。
“陛下,臣愿领兵前往武阳,绝不让司马遹和刘琨越武阳一步。”身为太尉的李离道。
李离的母亲是李雄的姑姑,所以两人是姑表亲。当年,李特和李荡相继战死,继任的李流想向官军投降,李雄和李离坚决不同意,两人还为此设下诈降之计,大败王敦。
经过这件事后,李雄对李离颇为看重,称王后拜他为太尉,委以军事。
“好,太尉亲自领兵,一定能让司马遹不能寸进。”李雄大喜道。
“陛下,司马遹和刘琨远来是客,利于速战,咱们应该以坚守为主。臣到了武阳后,必定深沟高垒、坚壁清野,还请陛下谅解。”
“太尉放心,朕既让你领兵,绝不会干预你的指挥。”李雄顿了顿后道:“此行,朕给你一万步兵和五千骑兵,你可临机决断,不必事前请示。”
“是,陛下。”李离当场领命而去。
李离走后,阎式继续道:“陛下,如今司马遹和刘琨已经抵达南安,江阳的罗尚和垫江的王敦必定也会蠢蠢欲动,陛下应该早做准备。”
“是啊,这两人未除,朕心难安啊。”李雄颓然道:“阎令有何高见?”
“回陛下,臣以为,当此局势不利之时,当以收缩防线为要。况且,司马遹、王敦、罗尚等人不仅互不统属,互相之间还矛盾重重。若是他们胆敢贸然深入,陛下可以集全力击破其中之一,无需担心他们会互相支援,这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阎令所言甚是,若只是对付其中一人,朕何惧哉!”李雄重新恢复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