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乾从宴会离开后,却并没有回自己的寝宫。
随着他父亲的退位,前任天帝的后宫也被遣散了去。此刻,浮乾却正朝着本该空无一人的后宫走去。
他走到天后宫殿,此处大门紧闭,亦无人看守。浮乾站在门前,神色淡漠的说道,“朕欲在此感念前天后的养育之恩,莫让人打扰。”近侍们恭敬应是。
浮乾毫不犹豫的推开大门,孤身一人踏入其内。
身后的近侍轻轻从外面将大门关上,铜门闭合,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浮乾走到天后的寝室外,里面一片漆黑,毫无亮光,似是空无一人。
他轻轻抬起手来,敲了五下房门,房门应声而开。
屋外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洒下来,透过半开着的房门,微微照亮了屋内的黑暗。在这微弱的光芒下,可以隐约看到一个略显消瘦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圆桌旁。尽管身形单薄,但她的坐姿却异常端正,脊梁挺得笔直,仿佛高高在上,满是傲气。
浮乾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熟悉的人影,并未马上进去。
直到有嘶哑的女声从黑暗中轻轻传来,如同鬼魅一般,“吾儿,来。”
浮乾低垂下眼眸,终是踏入了房中,他并未点灯,只是直直走到圆桌边坐下。
随着房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缓缓合上,室内陷入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浮乾才慢慢适应,他抬头面向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的生母,语气漠然的淡声说道,“您为何在此?”
对面的女人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伸出手来,慢慢握住了浮乾放在桌子上的手,她摩挲着他的手背,似是有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良久,才轻声说道,“孩子,你是我用千年修为求来的。你在我腹中,待了百年之久,吸收着我的精血,后又以我的神魂滋养孕育着你的龙蛋。你出世,长成了如今这般俊朗无双的模样,一千三百年了,我亲自教养你,已有一千三百年。你源自我的身体,身上流着的血液里,有我的传承。我教你化形,教你说话,教你走路,我竭尽所能,助你成长,我为你谋划万千,助你坐上这万万人之上的宝座。如今,你终于成为了六界之主,我却是连亲眼见证都不能,母后不甘啊……”
浮乾垂下眼眸,看着叠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询问道,“那道打入她腹中的魔神神魂,是不是您的手笔?”
原本轻轻摩挲着他的手猛地停住,随后便慢慢收回,只听女人淡淡的说道,“你的父皇,他看似爱许多人,但其实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但他只能有一个儿子,天帝之位,只能是你的。”
浮乾闻言,突然冷笑一声,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讥讽,“真的是为了我吗?我的母后,您究竟是为了我,还是因为不甘嫉恨,或者是……为了您那最最在乎的尊贵之名?”
天后默了默,声音猛地拔高了一度,带着清晰的愤恨说道,“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才是四海八荒公认的天后!但他可曾将我放在眼里?他为了一个寡妇,将我的颜面踩在地上,我忍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我不允许,也不可能但凭这些贱人爬到我头上。”
浮乾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拳,他厉声说道,“您也知道您是天后?可您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与那魔头勾结?甚至还将阿璃拉入浑水,与妖界结仇!您将仙界置于何地?将这世间万千生灵置于何地?!”
“呵,”天后冷笑一声,嘲讽道,“你是为了世间众人谴责于我,还是在为那妖界公主抱不平?你都已经坐上这个最高处的宝座了,还在沉溺于这些可笑的情情爱爱中,真是与你那父亲无二般,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浮乾定定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模糊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情,他敛下表情,淡漠说道,“所以娘娘您今日寻朕过来,所为何事?”
天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似是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似是变回了最初的慈母一般,语气温柔的说道,“吾儿,母后此次违背了神君之意,私自逃离,强行留在你身边,我自知早晚有一天,凌晟神君会亲自惩罚于我。届时,也许就要与你天人永隔了,念在我们母子一场,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凌晟微微皱眉,“朕的修为您应该是最为清楚的,如何能相助于您?若您愿意主动向神君请罪,朕会去请求阿璃,从中周旋,或许能求得神君怜悯,保您性命。”
天后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凌晟见她无所应答,声音也有些冷了下来,“难道您还想去与那魔族勾结?莫说神君发现会如何对您,朕作为天帝,亦不可能放任您再行这般糊涂之事。”
天后抬起头来,似是对着浮乾慈爱的笑了一下,但黑暗模糊了她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怎么会,母后承认,之前是我发了癫,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母后再不会了的。只是,如今你虽已然成为了新任天帝,但龙族全族皆被冰封东海,你年岁又尚小,修为未有所成,想到你失了后盾,又要独自面对那些异心之人,我实在是心头难安。”
她从虚空中抓出一个小巧的木盒,轻轻放到浮乾手边,语气忧虑的说道,“此物,乃神族未没落时,时珍神君以建木冠果,古兽之骨,辅神明之血炼化而成,天上地下只此一颗,用之便可修为大增,许能一举突破大乘。你将此丹服下,待完全吸收,母后便能放心去向神君请罪,可好?”
浮乾默默看着她,眼中毫无波澜,过了许久,才缓缓将手覆上那木盒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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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乾回到自己寝殿中,正坐在书桌后面,定定的看着桌上放着的木盒,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细微声响,不过一会儿便有敲门声响起。浮乾轻挥衣袖,桌上木盒便凭空消失了去,他声音低沉的说道,“进。”
一仙侍轻推房门,躬身行至桌前,恭敬跪下说道,“启禀陛下,门口侍卫来报,妖界之主夙鸣帝君正在殿外求见。”
浮乾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椅子扶手,随后吩咐道,“将帝君恭送到梧桐苑,告诉他,就说天色已晚,朕今日太过劳累,已准备歇息了,让他在仙界先行住下,待明日,朕亲自拜会。”
仙侍恭敬俯首应是,随后便悄声退下。
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关门声,如同一阵轻风般飘进了微微低垂着头颅的浮乾耳中。然而,他却宛如一座凝固的雕塑一般,毫无反应地继续枯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烛光像一个垂死之人,缓缓暗淡下去,最终颤抖两下,完全熄灭,他的身影仿佛被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完全吞噬了去,不见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