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收到青华北达将乌成泰劫了的消息,他才自嘲地一摇头,好不容易编织起来的美梦竟又破碎了。
“你说,人没了期待该有多难受。”
路赢看着他,知他或在伤怀二郎,微一摇头∶“有了期待而不得才更加难受。”
“是么,我倒宁愿如此。”周疍亲自为路赢斟上一杯热茶∶“我替我爹向你们路家道歉,我爹之所以会做那些事,让路韵下狱,逼路大人请辞是受了奸人的挑拨。此外,槐荫道的事与我爹无关。”
路赢执起茶盏浅抿一口∶“我猜到了。”
周疍道∶“所以你命青华北达劫人,是因为他与栩宁的死有关?”
路赢并不直接回应∶“看在二郎份上,将人交还给我。”
周疍本欲再问,忽见副将匆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周疍听得眉头一皱,转向路赢道∶“袁密的马车到门口了,或许是来找我的。我让人送你回去,如今以你的身份不知道他会怎么为难你。”
袁氏一族在京城低调,鲜少露面,因此路赢未与袁密打过照面,但也知道此人是袁太傅的儿子。
只是京城世家公子的脾性大都相同,抛开他与二郎这种极少数的不谈,周疍在其中都算好了的,不过能与周疍玩在一起的随便怎么说也是个纨绔子弟。
如今以他落魄的仆役身份,的确能不见就不见。
“不必劳烦了,我只身离开方便许多。”路赢起身理了理素白斗篷,带上兜帽∶“只是你得告诉我人在哪里?”
周疍亦起身下楼∶“过几日我再找你。”
路赢住在北郊,数月来还是头一次进城,眼下要是没拿到人,万一此后周疍后悔又该如何。他将人攥住∶“那可不成。”
周疍回头∶“我又不会骗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弟夫~”
一听周疍说这两个字,路赢就头疼∶“别别别……别提这个词。我在后面厢房等你,你把袁密送走了再来找我。”
话音刚落,便听遥遥一声传来∶“瑶英~”
周疍抬头看了过去,远远见袁密被人簇拥而来。
周疍本也有事要问路赢,听他如此说便点头同意。
见周疍应了,路赢随即闪身掩到门柱之后,再借着雕花屏风消失在过道。
然而,此一幕还是被眼尖的袁密捕捉到,袁密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头朝着侍从吩咐了几句。
那侍从颔首领命,随后亦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潮之中。
…………
路赢往下扯了扯兜帽,低头靠着栏杆行走。
此刻,他的脑海中满是萦绕着周疍自称的“弟夫”二字。
二郎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有正眼瞧过周疍,直到九岁那年实在看不惯才出手将人打了一顿,此后反倒确实是能够见到周疍隔三差五来骚扰,而后在崇宣衙门二郎也主动辅导周疍念书,二人似乎也经常同进同出,莫非就是那个时候?!
正在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一双白皙玉手拦在身前。
路赢停步,抬眸看了过去,一个华服少年微昂着头,一双伶俐的眼眸充满鄙夷,正是方才人堆里说话最难听的那个。
少年不屑地嗤笑道∶“我瞅着长得也没有惊为天人,无非就是皮肤白些脸小些五官也只能算秀气。整体看上去,还算高挑,可是过于清瘦还有一点弱不禁风,比以往那些柔媚刻骨的可差太远了,也不知道衍之哥哥怎么会看上你。”
看那表情听这语气都能感知浓浓的醋意。
被人这样当面评头论足一番,路赢只能尴尬一笑,毕竟姚衍之长什么模样他都不知道,却被全京城的人误以为他是姚衍之的禁脔。
少年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路赢微微一笑∶“笑他眼神不好,所以才看上了我。”
那少年气得一跺脚∶“你不过就是被衍之哥哥买进府里的仆役,顶多受了宠不用干活,竟敢说衍之哥哥的坏话!我要告诉衍之哥哥将你赶出去!”
眼前这人一口一个“衍之哥哥”喊的亲热,但估计近一年来连人都不曾见过,关系甚至没有周疍与姚衍之来得熟,不然怎么会连事实的真相如何都不知道,还在这里瞎嚷嚷。
路赢也懒得和人计较,轻轻一拍少年的肩∶“你的衍之哥哥行踪成谜,京城里的家少说上百个,还别说京城外边了,整个大周可都有他风流一夜的痕迹。快去找,找到后一定让他将我赶出去啊。”
少年生气地撒开路赢的手∶“你!!!”
不待那少年再唠叨,路赢已然越过人走了老远,忽然再想看看那少年气红脸的模样,于是轻轻地一回眸。
此刻,那少年乖巧地垂头站在原地,时不时偷偷瞥向身后。
路赢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嘴角的笑意瞬间凝结成冰。
不远处,墨衣紫貂的谢湛微微动唇,无声地唤道∶“大郎。”
下一瞬,路赢拨开人群拼命地往前跑,跌跌撞撞不敢停留片刻,再次回过神来,已抱着双腿蜷缩躲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一个连他都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
他在黑暗中冷颤着眨了眨眼。
若是八岁那年在宫墙下见识到了谢湛的真面目,玉春宫外亲身经历了谢湛的阴晴不定,那么一年前在刑部大牢里才真正认识到谢湛的疯狂。
是真正能令他感到恐惧的疯狂。
他不想再次见到谢湛,彼时他还尚是首辅之子,谢湛都能对他起杀心,更别说如今的他是被谢湛烙上印记的奴仆,身份悬殊之下,谢湛能对他为所欲为。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外面本是喧闹的声音骤然停止了。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一声又一声的大郎令他毛骨悚然。
他收紧了环抱着胳膊的力道,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之中。
或许是风平浪静地在北郊古宅里待了一年,竟不曾想现如今感受到的是加倍的害怕。
谢湛命人赶走了楼道里的所有人,唯独他一人穿梭在各个房间寻找路赢∶“大郎,你是记起幼时我们在宫里玩的捉迷藏了么?那时都是你来找我,而且每次都能找到我,找到后还让我给你讲故事。现在,你是想我来找你,若是我找到了,你便随我回去吧?”
在一扇扇开门声音之中,谢湛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却依然好言好语道∶“大郎出来吧,我累了,我认输行不行?”
说罢谢湛便见着窗前的帐幔微微一动,深沉的面容上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
可,当他掀开丝绸帐幔发现躲藏在后面瑟瑟发抖的女子之时,双眸却瞬间凝成了冰峰∶“滚出去!!”
谢湛怒而转身∶“大郎,我好话说尽你还要躲着我?!”
“一年了,你宁愿被外界以讹传讹与姚衍之的韵事,都不曾来求我一次。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像儿时一样对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还是谢隼把你关起来,不肯放你出来?一年了,他可看见你身上的烙印?他可知道那是我做的?他不膈应的么?我说了,你身上的是奴隶的印记,自此没人会要你,只有我会。。。”
脚步声渐渐逼近,黑暗中的路赢头皮一麻,他攥紧衣襟,触及还没长好的伤硬生生翻腾得难以呼吸。他艰难地抬头,却透过缝隙看到了一双带笑的瞳仁。
谢湛道∶“大郎,我找到你了。”
突然间,鎏金雕花屏风骤然落下砸到火盆,火花四溅中发出砰然巨响。
谢湛痛得大叫一声,忙从火盆里收回手来,站起身转头怒瞪了回去。
眼前人,一身蓝衣,冰坠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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