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路赢轻轻地一扫窗外,映满灼灼桃花的双眼忽地阴沉下来。
那日他醒来后,难以置信地看着灵堂中央摆放着的两具棺木——那里面躺着的是他爹和二郎。
他不顾反对执意也要看上一眼。
然而看过了,心更如刀绞一般。
爹和二郎都死了。
不过二郎的遗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仅是凭那张绣帕而进行确认。
那时,全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谁还能判断个真伪出来。
直到二郎亲笔书信的出现,他既惊又喜。可是,倘若二郎真的与乌成泰勾结亲笔写下了这封信,谢湛早就将信拿来威胁了,根本不会让他做出那系列举动。
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信是后来才有的。
周疍眸光闪烁:“只是不知道这是他何时所写,不过我宁愿相信是槐荫道那日之后。”
此言一出,路赢面沉如水,回过头望向周疍,厉声道:“无论你多想二郎还活着,那种信都断然不会是二郎写下的!”
是的,二郎嫉恶如仇,为人坦荡,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会做那样的事,只能是有人盗用了他的笔迹。
可,万一二郎真的还活着呢?
若真的还活着,只能是二郎受了这莫须有的天大委屈,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他依稀回忆起那年因找不到他而躲在宫墙角落哭鼻子的二郎。
而此刻,二郎是不是依旧在等,在等着他为路家沉冤昭雪,在等着他去将他风风光光接回京城?
……
江南松州。
路悯手握书卷独坐窗边,看了不过数行,忽然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伸出一只握着枝桃花的白嫩小手来。
路悯放下书卷,起身过去打开了门,低头见着一个头戴胭脂双蛛帽,穿着艳红内衫外罩虎头纹背心的幼童。
这幼童看上去不足两岁,走路尚且摇摇晃晃,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阁楼来的。
路悯蹲下身去,摸了摸幼童的头,柔声道:“我叫许宁,你叫什么名字?”
幼童没有说话,只是咧嘴一笑,并将手里的桃花递给路悯。
路悯接过,细细端详着手中含苞待放的浅红桃花。
这一年多来,顾书书以他需要养病为由,让他整日待在阁楼里哪里也不能去。平日他也只是倚在窗前看看外边的桃花,今日还是第一次亲手摸到。
他浅笑道:“这是你送给我的吗?”
幼童点点头。
“那我也有东西想要送给你,你随我进来。”
说罢路悯便去牵幼童的手。忽然,从楼梯拐角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焦急地跑上阁楼,从路悯手中夺过幼童牢牢抱在怀中,飞快地一瞟路悯,二话不说抱着幼童下了楼。
这是路悯这一年来除了顾书书以及照顾他起居的双瑞外,见到府中的另外两人。
他合上房门,坐回软榻上,忽地摇头一笑,暗嘲自己竟从来没有想过这府中会有其他人。自己何时是这般井底之蛙,顾书书既贵为知府,府院定不会只是他透过窗户所见的一隅,这府中上上下下也定不会下百人。
至于方才那两人。看打扮,那妇人应当是照顾幼童的嬷嬷,而那幼童——顾书书也是二十有余的人了,想必早已成家生子,只是似乎从来没有听顾书书提起过,还是提过但他忘了?
想着想着,头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他随手将桃枝插进案上的玉瓶中,下一瞬竟直接倚着窗檐熟睡过去。
……
“什么?”袁琳琅已然顾不得端庄,撑着案沿站起身来,却突然瞥见正含着手指的儿子。
袁琳琅弯腰下去将人抱在怀里,将那小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禹儿乖,不能吃手。”说着又招了招手,将怀里的孩子抱给乳娘∶“小少爷许是饿了,带下去喂点。”
直到禹儿被乳娘抱走,袁琳琅才看向微躬着身子候在一旁的妇人曹氏——此人是袁琳琅的乳娘,二人感情深厚,因念着袁琳琅独自在松州孤寂,月前在收到袁琳琅书信后便离京到了松州。
袁琳琅蛾眉一颦∶“乳娘,你是如何得知的?”
曹氏闻声抬眼,望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愈发地怜爱起来。
虽说是袁琳琅有错怀了别人的孩子在先,但顾书书不仅将小少爷视如己出,与袁琳琅也是相敬如宾,在外人看来,他二人琴瑟和鸣甚至还是松州的一段佳缘美谈。
起初曹氏也甚是欣慰,然而,在松州待了一段时日的她终是发现了不对劲——顾书书从未进过袁琳琅的房。
她实在不忍见着袁琳琅每日独守空房,几番套话下,终于让她知道了二人成婚近两年根本没有夫妻之实,以及那个全府上下只有顾书书能去的阁楼。
于是今日,她趁着小苑的门没有锁上,便带着禹儿溜了进去。
禹儿近两岁还不会说话,却能听懂。她将禹儿轻手轻脚地抱上阁楼,还骗禹儿说爹在里面,而她自己则躲在拐角偷偷看,她要看看那个阁楼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女人。
然而,房门打开时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思绪回到此刻,她当然不敢将经过如实相告,只得道∶“今日我本带小少爷在院中玩耍,中途刮风我担心小少爷受凉,于是便将小少爷交给身边的丫鬟,自己回房拿衣裳,谁知待再回去寻时,发现小少爷已经进了那阁楼里。小姐,那里面千真万确是个男人!”
难怪表哥不曾碰她一下。袁琳琅不自觉地心中一哽,须臾后魂不守舍地转身坐回案边,默默地垂下眼睑。
见袁琳琅不说一句话,曹氏急道∶“小姐,姑爷他本就是因为娶了你才攀上袁府的关系,当上这松州知府。想当年我本以为他是真心喜欢你,才会去老爷那儿多劝了两句,若早知道他好男色根本不对你上心,我便不会……小姐,还是将此事告诉老爷,让老爷做主!”
袁琳琅按住曹氏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乳娘,这件事别传出去了。本是我年少不懂事做错了,这些年表哥他不计较,待我和禹儿很好,这就够了,这一辈子如此我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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