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罢官归乡后,朝中大臣为之鸣冤叫屈者十数年不绝,朱翊钧始终置之不理。
虽然不再做官了,袁可立却没有忘记造福家乡,做了许多抑强扶弱、怜贫惜孤的好事,一县人都当作楷模。
万历四十二年,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阳,在睢州县强征八百四十名役夫到王府做工。
袁可立罢官后从不出入公府,这次却亲自出面去归德,为睢州百姓向知府求情,因为睢州百姓实在太苦了。
经过袁可立的奔走周旋,这一差役终于豁免了,一县人都感激不尽,可是福王却很不高兴,嫌他多事。
袁可立赋闲二十年,接到朝廷征启令,二话不说就收拾行装就准备赴京,他的儿子袁枢劝道:
"朝廷昏暗不堪,忠诚之士纷纷退隐,父亲已经年近六旬了,何必趟这浑水,不如称病不去。"
袁可立正色反问:"这是一个君子该说的话吗?朝廷虽昏暗,但我能既然发出一点萤火之光,为什么不肯发光?你看看河南的老百姓,苦到了什么地步。“
一个人枯坐到天明,第二天天未明,就带着两个家人悄悄地走了。
到了北京,已是四月初一,只见道路两旁光秃秃的,一棵绿树也看不到,街道上行人稀疏,很多商铺关门歇业,茶楼酒肆的幌子无力地耷拉着。
此情此景,眼见的比二十多年前更萧疏破败了。
袁可立无处落脚,便到同乡好友户部尚书李汝华家中借宿。
李汝华见了名帖,慌忙出来迎接,一见面,就握住手叹息不己:"袁兄,你见老了,两鬓全白了!"
袁可立笑道:“蹉跎二十几年,哪能不老。"
二人携手到了堂中,宾主坐定,饮了半杯茶,袁可立问道:"不知道朝廷为什么又征召我。"
李汝华说道:"你久在河南,朝廷的事自然知道的少了。建州卫努尔哈赤起兵反叛,连克抚顺清河两座大城,辽东总兵张承胤战死,辽民被屠巨万。
朝廷震怒,发兵征剿,先以杨镐为经略,寻以熊廷弼取而代之。就在上个月,刘铤、杜松与代善在萨尔浒血战,毙敌三千,自损一万八!"
袁可立连连咋舌:"建州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李汝华长叹一声:"这二十几年,努尔哈赤己成大患。幸而熊廷弼在萨尔浒挡住了这一波攻势,不然连沈阳、辽阳也保不住了!"
袁可立问道:"那朝廷召我是为了什么?"
李汝华答道:"朝廷在辽东屯了十几万兵,花钱如流水,户部穷得叮当响,根本支撑不住。
陛下想了一个办法,准备查抄高淮,以资军饷,你是老御史了,因此太子举荐你复出担当此事。"
袁可立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太子举荐我?"
李汝华答道:"陛下上了岁数了,身体每况愈下,现在是太子出来协理国事,不光你是太子举荐的,连熊廷弼经略辽东也是太子举荐的。“
又说了太宗显圣附在太子身上的奇事。
袁可立冷听得聚精会神,末了冷哼一声,"辽局之所以变得这么坏,高淮是首恶,就算将他磔杀了,也毫不为过。"
"但矿监税监横行天下,又岂止是一个高淮?照我说,该一锅端了。听说李凤在广东,搜刮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光现银就有四五百万两之多!"
"还有昌平王忠,昌黎田进,河南鲁坤,山东陈增,山西张忠,南直郝隆、刘朝用,湖广陈奉,浙江曹金、刘忠,陕西赵鉴、赵钦,四川丘乘云,广西沈永寿,江西潘相,福建高寀,云南杨荣,哪一个不是敲骨吸髓,祸乱一方?"
"这些矿监税监,人人狐假虎威,大肆贪赃,他们指使爪牙喽啰,今日走东诈骗,明日走西吓抢,今日提解某犯,明日追征某赃,所害人家遍及江南江北。"
"试看堂堂大明两京十三省,还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吗?这些恶犬,哪一个不是陛下一人放出去的?内帑的确多了几百万两银子,可是被这些太监贪污的银子就有几千万两银子了!又有多少人家因此而倾家荡产?"
袁可立慷慨激昂,越说越义愤。
李汝华笑道:"你还是老脾气,一点也没改,要你查高淮就查高淮好了,不要牵扯太多。
你说的这些税监矿监,有的早死了,谁知道赃银弄到哪去了,有的正得陛下宠幸,你就不要上赶着触这个霉头了。"
袁可立大摇其头,"我这脾气改不了,也不想改。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些祸国殃民的恶人,我一个也不想放过!"
李汝华忙道:\"慎言,慎言。\"
第二天,袁可立早早来到文华门外,等待太子的接见。
过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太子的传话。
他跟着内侍走进文华殿,只见太子正负手而立,神情肃穆威严。
袁可立忙拜见。
常洛开口问道:“袁卿,你可知孤为何召见你?”
袁可立毕恭毕敬答道:"臣在乡下闭门读书二十年,朝中事不甚了了。"
常洛说道:“高淮在辽东横行霸道十年,辽民深恨之。父皇要清算他的种种罪行,尤其是赃银要一五一十追缴回来,以资军饷。召你到京,就是要你办这事的。”
袁可立听了,心中十分欣慰,拱手说道:
“陛下英明。以臣之见,高淮恶行累累,应该一查到底,连根拔起。但高淮当初招摇撞骗,打的却是陛下旗号,臣查办他难免有投鼠忌器之感,这其中的分寸该如何拿捏?”
常洛沉吟良久,说道:"你的性子,孤是知道的,但凡事过犹不及。父皇交待你的事情,你要尽心尽力去办,但父皇岁数大了,最好不要惹他老人家生气。不知道孤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袁可立顿首道:"臣明白了。"
常洛道:"父皇有旨,任命你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查办高淮。"
袁可立又顿首:"臣领旨。"
常洛抬抬手,“你站起来说话吧,别动不动就跪下,你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孤敬你三分,如果天下的官都像你一样清正廉洁脚踏实地,该有多好。“
袁可立站了起来,说道:"殿下谬赞了,臣不敢当。"
常洛又问他住在哪里。
袁可立回答说:“臣与户部李尚书是同乡,暂住在他家。“
常洛笑道:"堂堂副都御史,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岂不失了朝廷重贤之意。孤在城外有一所房子,一直空着,你就搬进去住吧。“
袁可立赶忙推辞,"不不不,臣只带了两个老仆,住不了那么大房子,都院多的是空屋,随便腾一间出来就足以安身,既省了开销,又方便应卯。“
常洛笑了笑,"你既不肯,孤也不免强你。"
说着一拍手,只见王安捧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里面放着四锭黄澄澄的金元宝。
常洛说道:“孤知道你是个清官、穷官,都御史一年也不过百二十两年俸,这个是送给你的,你且收下吧。“
袁可立连连摆手,"多谢殿下顾念,但臣从家里带了二十两银子,够花了。"
常洛笑道:“京师什么东西都贵,二十两银子经不住花的,总不能让你赔本做官吧?怎么,你是怕孤贿赂你不成?“
太子如此随和,袁可立如沐春风,不由自主也笑了,“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拈了一枚金元宝揣入怀中,然后拱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