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处宫门,四处都是耳目。
元琰诧异地挑了挑眉,手指下意识搓了搓。
霍隽深也惊讶道:“十一,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吗?”
夏昕雅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哎呀,十一和五哥哥有悄悄话说,你跟我一车,走走走。”
九仓掀开了车帘,车内,元琰神色凝重地盯着她。
无忧抬眸望去,四目隔空相对。
亲王规制的马车高大而宽敞,她站在下方,一坐一站,像是隔了山海。
她看得出那双桃花眼里此刻布满了疑惑,翻涌着诸多复杂的情绪,看得出有不赞同,似在无声询问你确定?
不愧是浑然天成的王者,只是身着清淡的藤紫圆领云纹长袍,只是静静坐着,便散发着令人臣服的傲然。
不等元琰准许,无忧坚定而决然地点了下头,“殿下,那我上车喽。”
九仓一头雾水,呆呆的等主子示意,九风生怕无忧后悔似的,立刻机灵地放下了杌凳。
无忧一脚踩上,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忽然主动伸出了右手。
幽深深邃的眼眸震荡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伸手。
为什么偏偏是在他离开的时候?
偏偏在宫门口……
窄袖中的五指空攥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起身,伸手接住了那只白嫩小手。
终是舍不得让那只手落空。
生怕这一放,便再难牵住。
可他这一握,不知要给她带来多少麻烦。
霍隽深一步三回头,陡然看见交握一起的两只手,脚下一顿,满是惊愕。
刚要转身,便被回头的夏昕雅薅拽衣袖,拖上车了。
上了车,无忧想要抽开手,微微动了动,方才颇显犹豫的殿下反而不肯放了。
手腕稍稍用力,把她拽拉到身边坐下。还未坐稳,那手又使坏地一拉,无忧一个趔趄,半个身子差点扑进他的怀里。
“殿下!”
她羞恼地撑着他的胳膊,对上他灼热又复杂的深眸,心如擂鼓,面皮发热,故作淡定地先移开了眼,缓缓坐正了。
马车平稳启动,这座位颇为舒服,铺着一张厚厚的虎皮,凭感觉这虎皮下应当还铺着软垫。
明明是可以摆放长桌,可以躺平睡觉的宽敞之地,无忧此刻却觉得好生拥挤,难以呼吸。
“上妆了?”
“嗯。”
这几个月远离风吹日晒,天生的雪肤渐渐养了回来,毛躁发黄的头发也养的乌黑柔亮,柔顺地收在两侧。
英气的娇颜,只薄扑一层脂粉,已明媚似阳,此刻多了三分羞涩,嫣红的小嘴微微抿着。
“熬夜了?”
无忧本能地摸了摸小脸,抬眼问道:“很明显吗?”
望着那双会吸人的灵动明眸,元琰的心怦怦直跳,轻笑着搓了搓她微微发凉的小手,强装淡定:
“不是有话说吗?怎么不说话了?”
“您身体都养好了吗?”
“不碍事。”
那便是没养好,“路上颠簸,不可大意。”
“放心。”
元琰下意识捏了捏掌心的柔嫩,示意她不必担心。
无忧压下内心的悸动,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此行是殿下是自己要去的,还是君命不可违?”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主动请缨。”
浓淡相宜的远山眉一皱,“我要听您说。”
“是我主动的。”
无忧往外挪了挪屁股,偏转过脸,盯着他:“您真的只是缉倭寇吗?”
“不然呢?”
“倭寇从太祖朝便存在了,花了大力气清理,却历经三朝都没能根除的势力,必然是有极复杂的维系网。
肯定有通风报信的,很大可能内外勾结的、甚至官府也沆瀣一气。
浙地,李氏,清白吗?”
无忧知他时间宝贵,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
深井般的幽眸刹那间波澜壮阔,“你……”
聪明人他自小见得多了,聪明到这个份上的,委实少有。
乌漆明眸,不是想戳穿什么,显露聪明,换得什么,满眼都是在为他担心。
压下那一瞬的惊,如墨的凝重幻化成了一汪浅笑,闲着的手指刮了一下她眼下的黑青,“熬夜就是为了这个?”
无忧不满地嘟囔一声,“殿下!我在说正经事!”
“就凭你这番话,换一个人,今日是别想离开了。你这颗小脑袋是怎么长的呀,何时想到的?”
“前日在郡主府听说您去抗倭,我慌得很……想为您做些什么。
也是巧了,我三婶是浙地人,她有一些浙地的地方志。”
无忧从怀中掏出一沓纸,“这些是我觉得或许有用的,那几个地方的地貌民情,还有世家间的关系。”
元琰这才松开了她的手,无忧见他翻看,补充道:
“写的有些潦草,您凑合看。”
厚厚的一叠,不是她惯常写的隶书、楷书,也不是行云流水的行书,是连笔颇多、稍显杂乱的字迹,一眼便可看出下笔之人的心乱急躁。
自断后路是为了给他送这个?
心头说不出的柔暖,“摘要都这么厚,这是看了多少本啊。”
“八十七卷。”
元琰惊讶又心疼,心头的涟漪壮阔起波,太多无法言语的情绪沉在心头拔河,动摇的无以复加。
“两天八十七卷?你一直没睡觉?”
“睡了,昨夜睡了。没关系的,我看书还算快。”
暂时把纸压放在一旁,抓起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我会认真看的,以后不许这样熬了。”
写时没想太多,后知后觉的羞涩上涌,无忧轻轻嗯了一声。
揉搓着她的小凉手,缓缓说起跟谁都不会主动提的打算,“没错,都被你看穿了,督导抗倭是真,趁机彻查内外勾结,也是真。
李家推先帝上位的那笔债,父皇迟早会清算的。”
无忧心头一颤,“那殿下此行岂不是自断羽翼?”
元琰没有细说自己的难处,叹了口气,“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
“才不会!倘若李氏不清白,殿下去查,至少不会加害,换一个人,说不定能给李氏挖出罄竹难书的罪证。
郡主一知半解,都知道抗倭是吃苦不讨好的事,殿下是赌上自己的清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可是,殿下的苦心,您外祖家会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