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梦里经历的那一切,才是梦,她一直就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而已。
但那些伤痛,上大学、高考的经历,父亲离世的悲伤,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仅仅是想起,程意的心脏都抽疼。
“汪”的一声,走出铁门时,门口的小黑露出了它的獠牙,冲程意狂吠着。
程意人长的矮小,素来怕狗,每次回家都怯生生的,这小黑便更加的肆无忌惮恐吓她。
“汪!”程意恶狠狠的朝小黑吼了一声,这老狗,老早看它不耐烦了。
程意记得,就是在不久的将来,这只小黑咬了她一口,害她打了好几针狂犬疫苗。
欺软怕硬素来有之,小黑也不例外。
从前程意怯生生的路过,它便张牙舞爪,猛不丁的凶它一凶,它倒是嘤嘤呀呀的收了声音蜷缩在一旁,只当是没看见程意了。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巷子里,程意有些不确定哪条路才是去学校的。
一路上的面馆早餐店都红红火火,冒着热腾腾的生活气,跟随着记忆,程意来到了南路小学。
因为不太熟悉路,程意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到达校园门口时上课铃已经响起。
凭着记忆,程意飞奔进五年(2)班的教室。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陈少河正拿起书教授《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报告。”程意脆生生的喊着,因她平时成绩好,陈少河对她多有宽容,没有多说什么,斜睨一眼示意她坐到自己位置上。
程意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一路上,早已忘记的各位同学的脸庞生动的出现在眼前。
有的在认真听讲,若有所思的做笔记,有的在偷偷吃早餐。
有一两个调皮的同学私下讨论着什么,被陈少河一个粉笔头扔过去,慕的噤声,手忙脚乱的打开文具盒,拿出半截铅笔,老老实实的望向黑板。
程意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她是三年级才转到这个班来的,和这些同学相处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三年。
前世,小学毕业后她便回老家上学了,记得当时的数学老师还对她说,她这般聪明伶俐的劲儿,回老家上学可惜了。
“程程,你怎么了?”同桌廖倩倩向程意投来关怀的目光。
程意摇摇头,泪眼朦胧道:“没怎么,就是想你们了。”程意在桌下给了廖倩倩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二人长大后一直有联系,中考高考,就业,无数的结点都互相牵挂着对方,只是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只有微信的联系,从未见过面。
程意看着周边一个个熟悉的脸庞,既然重来一次,这些可爱的人儿,终将离散,那么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吧。
对于小学的记忆,程意已经模糊,只记得那时候大家都很快乐。
在经历婚姻的摧残和父亲的死亡后,程意感觉自己已经苍老的如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的老者,再回到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身边,还有些不习惯。
廖倩倩以为她是因为迟到了不开心,一个劲儿的劝她不要放在心上,拉上她和一群同学往操场上撒欢的跑去。
乘除法、方程式,这些知识对程意来说未免太过简单。
一整天的课程意都心不在焉,数学老师看出来了,抽她起来回答了几个问题,她都对答如流,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家里,程意还是难以置信,自己真的重生了,还重生在了2007年,这一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程意百思不得其解。
走到出租屋楼下,狭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白色奇瑞轿车,这个车......是三姨的,程意知道这一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
疾步走上楼,不出所料,父母今天提前下班了。
九月十五日,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蓉城这一片的皮鞋厂,几乎都是十五号发工资,而这一天,辛苦劳累一个月的工人们,几乎都会早早的下班出去搓一顿。
逼仄的出租屋内,满满当当的坐了四个人。
母亲坐在程意的小床上,大床上一边坐着父亲程勤,一边坐着三姨许兰。
三姨正在数着一张一张的红票子,程勤则是双眼出神,如灵魂出窍般的盯着她快速翻动的手指。
而屋内,唯一一张凳子,坐着的是三姨夫王永顺。
他正端着一个碗口粗的保温杯,往嘴里灌一口浓茶,手腕上戴着一块浪琴手表,款式十分时兴。
这是程意司空见惯的场景。
每隔一段时间,三姨一家就会过来借钱,有时候是他们开车来拿,有时候是父亲送过去。
当然,也不是白送,三姨一家总是请程意一家吃饭,吃饭时,就顺便把借他们的钱带过去了。
三姨夫是个小包工头,平时需要垫付保证金,给工人预支生活费等。
母亲许梦这边六个兄弟姐妹,个个都借遍了,程意小时候也不懂为什么每次发工资,钱还没捂热乎,三姨就来拿走了。
年幼的程意还以为那是父母还三姨的钱,因为三姨一家条件很好,早早的就在蓉城买了房子,三姨对程意也很大方,经常给她买衣服买鞋子。
后来程意结婚时,她才知道,三姨家借他们家的十来万一直都没有还完,还是借着给程意添嫁妆的借口,好说歹说还回来了三万。
二十年了,那笔钱早不知道升值了多少,三姨家还他们的钱,竟然还是按照当初借的还的,没有给利息。
程意在一次父亲醉酒后,听他发牢骚,说三姨夫王永顺给他的账目中,少了三万块钱。
都是姻亲弟兄,老老实实的程勤从未想过让妻妹弟写借条,时日一长,这倒成为了理不清、讲不通的乱帐了。拿不出凭据,程勤只好吃了哑巴亏。
而这些年,程意一家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钱全都借给了许兰一家,没有置办房子,也没有买社保。
到程意结婚时,又花高价在房价最高的时候在老家县城买了一套房子......这才导致程勤年近七十,还需要去当环卫工人,为了给程意两姐妹减轻负担,苦命的农村人,只得劳累一生......
而按照现在的房价,借给他们那些钱,早可以自己首付一套房子了。
许兰嬉笑晏晏,一边将一叠红钞票叠好,一边放进自己的腰包里面道:“这里一共六千块钱,加上之前的,正好五万。”
这应该是程勤三个月的积蓄。
程勤做活儿时手脚并不快,同村的皮鞋匠一个月能拿三四千,他和许梦两口子基本都只能拿两千多接近三千,只有忙得早出晚归,不休息一天的月份,能够拿接近四千。
而这些钱,需要包含一家三口在蓉城的开销,程意的学费,还需要给正在读职高的程璐寄生活费。
一家人过的捉襟见肘、节衣缩食,节约下来的钱,竟然全都借给三姨了。
小时候程意不懂,只知道自己家里很困难,长年累月的见不到父母的面,就算是她来蓉城上学了,一家人也很少在一起吃饭。
总是程意早上还没起床,父母就已经出门了,晚上她买好菜、做好饭,等的睡着了,程勤两口才下班回来。
只有难得的休息日,许梦会带程意去找同村的小伙伴玩耍一下,去附近免费的公园逛逛,这便是她童年全部的记忆了。
历经人事的程意,自然知道这二十年是c国经济全面发展的二十年,也是物价房价飞涨的二十年。
靠父母熬更守夜挣的那点工资,仅仅能够满足温饱罢了,那些钱存着,也是不断的贬值,更何况是借给归期不定的三姨一家了。
这些年,三姨一家靠着借各方亲朋好友的钱,在蓉城买了三套房,开了一个小建筑公司,完完全全的蜕变成了城里人,一家老小都接到蓉城来生活上学了。
反观这几个兄弟姐妹,二十年后,依然奔走在祖国的大江南北揽工糊口......
程意眼神暗了暗,既然重活一世,她必定不会让父母、让自己再走那样一条艰难的老路。
程意背着书包,箭步冲过去,按住许兰将钱塞进包里的手,闷声道:“不许你拿我们家的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房间里的四个大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程意从小懂事听话,很少做出忤逆长辈的事情来,今天这样的举动,着实是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