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
楼彧高高昂着头,一身的桀骜不驯。
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跪”这个字。
他不敬天地,不拜祖宗,就连阿父,也从未强令他下跪。
他的膝盖是硬的,绝不会打弯儿。
崔太夫人见楼彧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模样,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怎么?大郎,你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
崔太夫人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愤怒中,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她不只是楼彧名正言顺的长辈,更是抚养了他两三年啊。
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这孩子,却对她没有丝毫的尊敬。
“竖子!你竟敢忤逆尊长?”
楼让抓住机会,又重重的给楼彧扣了一个大罪名。
忤逆,都能被送去衙门了。
若是真的罪名落实,就是“十恶”。
大周律规定:十恶之罪,不在八议论赎之限。
不只是名声尽毁,还要受到律法的严惩。
楼彧年纪小,可也不是无知幼童。
一旦细究,定受严惩。
当然,家丑不可外扬,楼让再痛恨楼彧,再想报复这个便宜侄子,都不会闹到外面的官府。
但,不用国法,也当家法伺候。
“来人!没听到太夫人的话嘛?”
楼让早就想这么干了。
以前只是忌惮楼谨留下来的暗卫,而这一次……哈哈,在出身高贵的新妇与卑贱顽劣的庶孽之间,楼谨应该会偏向前者吧。
否则,楼谨也不会特意给楼大郎取名“彧”。
一个楼彧,就足以证明楼谨的态度:他,放弃这个庶长子了!
想想也是,新妇可是独孤家的女儿,如今新妇又有了身孕。
用不了几个月,阿兄就能有嫡子嫡女,哪里还稀罕一个长歪了的庶孽?
……楼让就是想到了这些,今天才敢公然陷害。
或者,楼让也是在试探,想进一步看看楼谨是否真的舍弃了楼大郎!
独孤氏晕倒了,生死不知,那些暗卫的选择,就能体现楼谨的意志。
他们,应该不会再偏帮楼彧吧。
楼让暗自琢磨着,心里略略有些打鼓。
但他还是故作义愤的模样,喊道:“楼彧这竖子,不敬尊长,理当受罚!”
楼让作为老将军的嫡次子,老将军亡故前,也给他分了产业。
除了田亩、金银等,还有二百部曲。
楼让从中挑选了十来个人,调入内院,充当自己的护卫。
楼让的话音方落,便有三四个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们就是楼让的心腹,自然听从楼让的命令。
“让这竖子跪下!”
楼让伸手指向楼彧,恨声说道。
“……是!”
楼让的护卫,虽然忠于楼让,可要他们对上楼彧,他们还是略迟疑。
毕竟楼家小霸王的威名,不是吹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除了楼彧的拳头,还有暗卫的鞭子和刀剑!
楼让的护卫们,就不止一次吃过暗卫的亏,受过皮肉之苦。
不过,楼大郎取名楼彧的事儿,护卫们也已经听闻。
他们内心深处,亦是跃跃欲试。
四人中,分出两人慢慢逼近楼彧,另外两人则护在楼让的前面。
楼彧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护卫,眼底开始染上猩红。
贱奴!
该死的贱奴!
他们知道耶耶落魄了,便故意来折辱!
楼彧恨啊,捏紧拳头,指尖狠狠的刺入了掌心。
他没有怒喝,也没有喊人。
因为他知道,没用的!
若那些暗卫还认他这个主子,根本无需他开口,在他被人冒犯、遇到危险的前一刻,就会出手!
此时此刻,楼让的爪牙都已经逼到了他的近前,厚重的巴掌按在了他的肩头,却还是没有暗卫出现,楼谨就知道,在自己与“嫡母”之间,暗卫选择了后者。
果然是靠人人跑啊。
不是自己养出来的,鹰犬亦能反水!
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将楼彧夹在了中间。
他们每人伸出一个手掌,先是试探性的落在楼彧的肩膀上。
没有动静?
暗卫没有行动?
或者,他们更关注独孤夫人?都跑去那边保护昏迷的女主子了?!
两个护卫内心猜测着,看向对方,两人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两人齐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们都是正值壮年的部曲,从小练武,若非被分给了一个纨绔,早就该上战场了。
即便没有经历火与血的磨砺,也都比寻常男子更威猛。
他们是能够拉开两三百斤的强弓,单只手就能有一两百斤的力气。
楼彧的身体素质,远超同龄男童。
但,也只是跟孩子相比。
跟身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护卫比起来,他就像只鸡崽儿。
两个护卫一点点加重力道,楼彧只觉得自己的肩头被压上了大山。
好重!
真的好重!
楼彧却咬牙撑着。
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两条腿上。
身形哪怕已经被压得开始摇晃,膝盖也不肯弯下一丝一毫!
吱嘎、吱嘎。
半空中,隐约响起细微的响动。
周围的人,不知道这到底是楼大郎的骨节在响,还是他在咬牙。
两个护卫都有些迟疑——
再压下去,会不会伤到大郎的骨头?
如果只是让他跪一跪,受些家法,就算事后楼谨知道,应该也不会如何。
可若是他们硬生生将大郎压得骨折,或是直接致残,那……太夫人和十一郎也护不住他们啊!
总是被殃及,护卫们已经有了身为池鱼的自觉。
他们可以为郎君尽忠,却也不好沦为炮灰啊。
就算是死,也当死得有价值,死得轰轰烈烈!
楼让就在近前,眼看楼彧这小崽子被重力压得脸都充血了,额头、脖子都是汗,却还是咬牙不跪。
他又是气恼,又是担心!
想了想,楼让索性几步走过去,来到楼彧的身后,瞅准了楼彧的膝盖窝,一脚就踹了下去。
楼彧根本就没有防备,且他之前遭受的力道,是自上而下的。
而他为了对抗这股力道,也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双腿保持僵直。
楼让从另一个方向,横着踹过来,就破了楼彧的力道。
楼彧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可能,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的落在了地板上。
楼彧狼狈的跪了下去,他仍不放弃,即便膝盖被磕得生疼,他的身子都有些发抖,他还要咬着牙,挣扎着要站起来。
两个侍卫,略怔愣,他们没想到自家十一郎竟这般生猛。
不过,很快,两人就回过神儿来。
感受到手掌下的小身板儿在拼命挣扎,两人赶忙加重了力道。
楼彧被两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控制着,根本就站不来,只能被动的、绝望的跪着。
楼彧眼底充血,精致的五官扭曲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几乎要化作实质。
他倔强的扭过头,正好对上楼让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楼彧狠狠的怒视着,仿佛一头身处困境、受伤的孤狼。
他狠戾的目光,更是如同刀刃,几乎要将楼让千刀万剐。
楼让被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但,楼让又快速的反应过来:我怕什么?现在的楼大郎就是一个被拔掉獠牙、砍掉利爪的废物!
哼,还楼家小霸王!
真当是他自己厉害,才让众人畏惧、退让?
若不是楼谨,楼大郎早就不知道被打死多少回了!
如今,楼谨不再管他,楼彧也就只是个碍嫡母眼的庶长子。
现在还只是开始,以后啊,日子长着呢。
小畜生,你这就受不了了?
还妄想杀人?
做梦!
耶耶啊,以后还有更多的“回敬”呢。
或许,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以后”。
小儿难养,七岁了,人又调皮,出个“意外”,来个“横死”,都非常正常呢。
楼让本就怨恨楼大郎,此刻看到楼大郎那吃人的眼神,更加觉得“此子不可留”。
不过,这种事儿,还需要筹谋,不能像今日这般简单粗暴。
楼谨,不好惹!
他可以不要楼大郎这个儿子,却容不得外人欺辱!
今日的算计能够成功,不过是楼让故意将独孤氏拉下了水。
有独孤氏分走暗卫,楼让这才能够成功算计。
若是换个场合,或者干脆楼谨回归,楼让可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若是再闹出人命……真当楼谨是死人啊!
楼让一想到那个曾经把自己丢去杀狼的阎王阿兄,后脊背都在发凉。
崔太夫人遥遥的望着,也看到了楼彧那凶残的目光。
这竖子,恨上十一郎了!
崔太夫人不禁有些着急。
“不好!十一郎不知道独孤氏与楼彧的关系!”
“今日计划能成功,主要是因为独孤氏晕倒了。但凡她还醒着,她都不会让人折辱楼彧!”
“……只希望独孤氏小产了,她自顾不暇,也就顾不得楼彧。”
“一旦独孤氏安然醒来,十一郎就、就——”
崔太夫人用力捏着佛珠,力道很大,柔嫩的指腹都被硌出了痕迹。
养了楼彧两三年,她太清楚这小畜生的秉性。
他不是普通孩子,他是头睚眦必报的狼崽子啊。
崔太夫人禁不住想到了自己的侄女儿。
崔氏出事后,崔太夫人曾亲自去探望过。
崔氏流着眼泪,拉着她的手,脸上满是恓惶与茫然:“阿姑,我真的是来了月信?不是小产?”
“可我的月信一项规律啊。极少有迟到或是早至的情况。”
“府医之前也说我‘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是滑脉。”
“才几日的功夫,府医就改了口,说我从未怀孕,只是月信推迟……”
崔氏都被弄得迷糊了。
她又是怀疑,又是相信,整个人都有些疯魔。
崔氏自己不确定,崔太夫人倒是有些明了:侄女儿应该就是怀孕,偏她为了保险起见,连身边人都隐瞒了。
王廪是个狠心的,为了让楼谨欠下人情,不惜帮着楼大郎那庶孽作伪证。
而楼大郎为何要用蜂巢恐吓崔氏,也是有原因的。
崔氏想赶走碍眼的嫡长女,又不想自己落下恶毒继母的骂名,便想要借刀杀人。
楼大郎是什么人?
聪明,霸道,凶残,岂会容许有人如此利用?
于是,崔氏就小产了!还在与夫君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他日一旦“真相”被揭穿,崔氏与王廪这对夫妻将再无夫妻情分可言。
……这些就是楼大郎的报复。
崔氏只是借刀杀人,并没有把“刀”砍断,楼大郎都不肯放过。
跟崔氏相比,楼让的言行,绝对能够让楼大郎不死不休,恨不能千刀万剐、生啖其肉啊!
“不行!我可不能让楼彧伤了我的十一郎!”
崔太夫人与楼让果然是嫡亲的母子,她的心里,也对楼彧生出了杀心。
楼大郎,必须死!
崔太夫人的目光还围绕着那个被强逼跪着的孩童身上,她脑海里飞快闪过许多种“小儿早夭”的法子。
或许,可以趁着独孤氏昏迷的时候,给大郎加一些家法。
挨了打,受了伤,就很容易发热。
而只要发了热,就——
不行不行。
楼彧受家法之事,虽然楼让不算“师出无名”,毕竟是楼彧先是戕害嫡母、又忤逆祖母,楼让这才让他罚跪。
但,楼谨不是个讲道理的。
独孤氏与楼彧之间,楼谨会偏向前者。
而楼彧与楼让,楼谨则会毫不迟疑的选择楼彧。
楼彧若因为受家法而死,不管楼谨能不能查出真正死因,他都会记恨楼让。
被楼谨盯上了,楼让不定什么时候就——
“我再想想!我再好好想想,唉,若是独孤氏能够因此就来个一尸两命就好了!”
只要独孤氏死了,都不用他们母子出手,楼谨就能杀了楼彧!
偏偏,独孤氏那边,崔太夫人更加不敢动手脚。
呃,好吧,就算她想做些什么,她也插不上手。
楼彧身边的暗卫,都跑去保护独孤氏了,崔太夫人真的没有信心能够绕过暗卫!
崔太夫人一时想不出快速杀死楼彧的法子,却也知道,他们母子这一次,几乎就是跟楼彧撕破脸。
既然已经反目,崔太夫人也就不再伪装。
她冷声道:“楼彧,你戕害嫡母、忤逆祖母,实在混账。”
“你阿母昏迷不醒,生死不知,你却丝毫都没有悔悟。”
“现在既然跪下来了,那就去你母亲院子外面跪着,等你阿母什么时候安然醒来,再由你阿母处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