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迟:……
她真的吃不下了。
已经吃撑了,感觉食物都顶到了嗓子眼儿。
不说再吃一口了,就是张开嘴,都有可能——
呕!
不能想!
郑迟已经干呕过一回,如果再因为吃撑而吐出来……她会羞愤欲死、无地自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楼彧、王姮。
拼命忍着,郑迟极力挤出一抹笑:“多谢表兄,不过,我真的吃好了!”
楼彧当然知道郑迟吃撑了。
有了这一两日的相处,楼彧已经知道郑迟的胃口有多小。
也正是了解到这一点,楼彧才制定了这个计划。
他上下打量着郑迟,眼底闪过一抹担心,他略带叹息的说道:“阿迟,你真的太瘦了!”
“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么瘦,有碍康健。”
楼彧的语气充满着长兄的关切,似乎,他不是在挑拣郑迟的缺点,而是在关心她的身体与成长。
若是王棉在场,一定会默默的吐槽一句:哦豁,爹味儿十足啊。
郑迟的小脸有些僵。
怎么又开始说她瘦了?
小女郎,就当以纤细娇柔为美啊。
难道,要像对面的王九一样,硬生生吃成一个球?
心里想着,郑迟也就看了王姮一眼。
然后,她的嘴角就有些抽——
这个王九,刚刚撂下筷子,居然又开始吃挂在腰间的小竹篓里的零食。
哦不,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王九,你是世家贵女,你这是出门游玩,你、你身边就有与你不相熟的、出身同样高贵的“世家女”,你居然还随身带着零食筐?
吃、吃、吃,你这一天,难道除了吃,就没有其他的?
吃得这般胖,一个王九都能有她郑迟两个重,也就是长得好看,这才没有成为痴肥的丑八怪!
郑迟暗暗嫌弃着、骂着,却也明白,自己长得不如王九。
若她也如王九这般胖,自己的五官根本就撑不住一身的肉肉,只会成为人人嘲笑的存在。
就是楼表兄,也未必会——
郑迟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被她想到的楼彧,劝她继续吃东西的同时,也没有忽略了王姮。
也不用刻意的转头关注,他的目光,始终都追随着王姮,王姮闷头吃肉干,楼彧总能见缝插针的给她递上茶盏,或是温热、干净的帕子。
对于王姮不停的吃啊吃,楼彧非但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一脸的宠溺!
咔嚓!
郑迟的大脑,忽然闪过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她猛地想到,难不成王姮这一身的肉肉,都是表兄喂出来的?
这位楼家表兄,审美、心性都异于常人?
世人都以女子纤细娇柔为美,而楼表兄却觉得女子肉肉的、圆圆的才好看?
天哪!
这、这是什么可怕的想法?
郑迟险些被自己的猜测给吓晕。
偏偏,她忍不住的要继续想下去——
若我留在河东,与表兄一起读书,一起生活,那、那表兄会不会也像投喂王九一样,不停的劝我吃东西?
不!不要啊!
郑迟小脸煞白,再次将目光落在王姮身上。
王姮:……这人没事儿吧?都脑补了些什么?
啧,自己把自己都吓到了呢。
不过,王姮跟郑迟不熟,她对自己似乎还有敌意,王姮自然不会“以德报怨”。
只要郑迟不主动开口,王姮都当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她吃了一块山楂糕,呃,七宝羹太好吃了,一不留神,她也吃撑了。
胃里有些涨,她索性就拿山楂糕消消食。
阿棉熬制的山楂糕,就是好吃,酸酸甜甜,开胃、助消化。
就是吃完了,手上有些黏腻。
王姮嫌弃的看了眼自己白白的、肉肉的小手。
还不等她伸手拿帕子擦拭,楼彧就已经非常熟稔的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为她仔细的擦手。
郑迟那边,看到这一幕,愈发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楼表兄喜欢胖子,他更喜欢将身边的小女郎喂成胖子!
郑迟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
回到楼氏坞堡,郑迟没有继续缠着楼彧,草草告别,就匆匆回了客院。
“大母!大母!”
郑迟提起裙摆,噔噔噔的快步跑着。
人还没有进入正堂,就已经一叠声的喊了起来。
楼太夫人正盘膝坐着,一边看着丫鬟烹茶,一边跟身边的心腹闲聊。
“……太夫人,您就放心吧,我看大郎对咱们十四娘非常关照。”
“大郎还是个孩子呢,却难得的周到,颇有几分长兄的模样。”
“更不用说,咱们十四娘最是个聪慧、娴静的小女郎,大郎与她相处久了,定能——”
心腹娘子凑在楼太夫人的身边,极力说着让楼太夫人开心的话。
楼太夫人微微眯着眼睛,倒也没有因为心腹的几句吹捧就忘乎所以的飘飘然。
她轻声道,“十四娘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儿,我自然要给她最好的。”
“……我已经给阿谨写了信,正想着这两日派人送过去。”
楼太夫人看到楼彧行事还算稳妥,对郑迟亦是十分关照。
本就心动的她,愈发认定这个孙女婿。
她决定定下这门亲事。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就响起了郑迟的声音。
楼太夫人转过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沙漏,“还不到两个时辰,阿迟就回来了?”
这也太早了吧?
表兄带着表妹出去玩儿,吃吃饭,游游河,少说也要大半天呢。
楼太夫人估摸着,他们应该傍晚才会回来。
现在才申初(15:00),阿迟就回来了?
楼太夫人直起身子,微微向前探了探头,试图要看清楚门外的情况。
郑迟噔噔噔的上了台阶,不用小丫鬟通传,就直接扑进了正堂。
楼太夫人扫了眼郑迟,衣服、头发等,还是出门时的样子。
应该没有出什么意外。
打量完郑迟,楼太夫人没有收回目光,越过郑迟,往她身后看。
楼彧没有跟来?
还是说,楼彧只是把人送到了院门外?
这、不合规矩。
人都到客院了,应该进来给长辈请个安,完好的将郑迟送回长辈面前,这才算全了礼数。
“大郎呢?他没有送你?”
楼太夫人眉头微蹙,虽然她已经属意楼彧,但对楼彧依然有挑剔。
若楼彧不够规矩,楼太夫人不至于“悔婚”,却会以长辈的身份,好好的训诫、规劝。
“表兄送我回到了客院,他原想进来给您请安,但被我拒绝了!”
郑迟现在,简直把楼彧当成了恶魔——
呜呜,虽然不吃人,但他会逼着她吃啊吃。
呜呜呜,她不要像王九一样,被表兄喂成大胖子!
楼太夫人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她再次打量着孙女儿,“阿迟,发生什么事了?”
“楼彧,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儿?”
郑迟迟疑着,然后快速摇头:“没有!”
“劝”她吃饭,也不算是不妥。
毕竟他也是为了她好。
虽然郑迟不需要这样的“好”。
“他既没有失礼,你为何要行失礼之事?”
楼太夫人变得严肃起来。
她确实偏爱孙女儿,可也不是无脑、无原则的宠溺。
对于孙女儿的教养、规矩等,楼太夫人从未放松过要求。
楼彧没有失礼,那么不让楼彧守礼的孙女儿就有失礼的嫌疑!
这样的行径,必须予以矫正。
“……阿婆,我不要留在河东,我、我不想嫁给表兄了!”
看到素来疼爱自己的大母板起了脸,本就惶恐的郑迟,愈发的委屈。
她直接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楼太夫人被吓了一跳,孙女儿这是怎么了?
居然哭了?
要知道,在她灌输给孙女儿的礼仪规范中,就有不可在人前大哭大笑大闹等等的要求。
这是失礼。
孙女儿平日里最听话,也最讲规矩。
她从未有过当众失态的情况。
初来楼家坞堡,被楼彧当面“嫌弃”,孙女儿也只是小声啜泣。
她那一次的失控,有情可原!
今日呢?
阿迟这般,定是有缘故。
楼太夫人拉住郑迟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询问:“阿宝,乖,是不是受委屈了?亦或被欺负了?”
“别担心,不管发生了什么,大母都会为你做主!”
听到楼太夫人温柔的呼唤自己的乳名,郑迟再也忍不住了,她反手抱住楼太夫人:“阿婆!我不要嫁给表兄!我不要变成胖子!”
楼太夫人:……嫁给楼彧跟变成胖子,有什么关系嘛?
“……表兄嫌我瘦,总是让我多吃!”
“我都说了,我吃饱了,吃不下了,可表兄却还是劝我。”
“他、他还拿着王九跟我对比,说小女郎就该像王九这样,肉肉的,有福气!”
“我、我……阿婆,我不要被逼着吃东西,更不要变成大胖子!”
郑迟一边哭,一边有些混乱的发泄着。
楼太夫人起初听得还有些迷糊,慢慢的,她听懂了——
楼彧还是嫌弃郑迟纤美,私底下相处,就总劝她多吃。
楼太夫人:……
她非常疑惑,楼彧的审美为何如此奇异?
是,楼家是北境勋贵,对女子的规训并不严苛。
女子可以骑马,可以养部曲,甚至家族出现危机的时候,女子也能直接顶上去。
楼家等北境世家,从不会把女子圈在小小的内宅之中。
她们是父兄、是丈夫的好帮手。
比如杨家的那位娘子,父亲、兄弟们起兵,她也变卖嫁妆、家产,招兵买马,积极响应。
如今,已经被册封为晋城公主,统领娘子兵,威名赫赫、地位超然。
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纤细柔美的。
她们神勇英武,她们英姿勃发,她们巾帼不让须眉。
就是楼太夫人在出阁前,也是个鲜衣怒马、骄傲恣意的小女郎。
楼太夫人审美的蜕变,是在嫁入郑家后。
楼太夫人的太婆母陆氏,出身南境世家,家族因为改朝换代而倾覆,不得已逃到了北境。
虽然是落魄的孤女,可人家姓氏高贵,祖上世代公卿,还是嫁给了郑家家主。
成了郑家的主母,这位陆夫人对郑家就有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几十年下来,就连楼太夫人都被同化,觉得女子当纤细娇美,当温柔娴静。
郑迟等郑家小女郎,都是严格按照这个规矩教养出来的。
楼太夫人从未觉得郑家的教养有问题。
直到此刻……她精心培养出来的孙女儿,却被自家娘家的侄孙儿嫌弃了。
楼太夫人一时间都有种茫然的感觉。
她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楼彧的脑子有问题。
“……我怎么可能错?郑家女儿的教养,可是得到过无数人的称赞呢!”
“一定是楼彧!哼,到底是婢妾所出,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偏偏,这样的庶孽,成了楼家大长房的家主,占据了楼家一半的家产。
楼彧还有个开国县公的“堂伯父”,只要长大成人,就能轻松踏入仕途。
反观郑家,唯一做官的郑鹤年,也才是个六品小官!
楼太夫人再骄傲,心里也明白,若细究起来,郑迟是配不上楼彧的。
楼太夫人会这般“自信”,不过是仗着自己是楼彧的姑祖母,楼家是她的娘家!
她有恃无恐。
就算楼彧不同意,楼太夫人都不担心,因为婚姻之事,父母之命。
这婚事,楼彧做不得主。
但,此刻,不愿成就姻缘的,不是楼彧,而是郑迟。
这、这——
楼太夫人嘴唇蠕动,想要劝说孙女儿几句。
她低头,正好对上郑迟哭得涕泗横流的小脸。
郑迟真的委屈,也是真的恐惧。
小小的人儿,脸上全无血色,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许是发泄得狠了,又许是吃的太撑,哭着哭着,郑迟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污物喷溅了楼太夫人一身,楼太夫人一个受不住,也吐了。
顷刻间,正堂内,浓郁的酸臭味道弥漫开来。
仆妇、丫鬟们顾不得嫌弃,纷纷忙碌起来,收拾污物、给主子更衣洗漱……乱做了一团。
一片混乱中,众人也就没有注意,门外廊庑下,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与郑迟同年的郑家十三娘,容貌却比郑迟更精致。
她悄悄看着,回想到刚才偷听到的话,明媚的狐狸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